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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间而来的诗句

来源:解放日报2025-12-25 09:37

  周卫彬

  德勒兹在论及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时,区分了“记忆”与“回忆”两个词义。记忆是一种等待被调取的留存之物,而回忆是一种召唤或重新生成。在《王干青春诗抄》(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回忆作为一种生成机制,构成了过去的时光与情感体验的双重复数。诗集共分三辑,无论“后青春诗情”“青春诗抄”,还是“水上诗叶”,每个调取之物都带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又不一样,因为它们摆脱了对记忆的依赖,成为一种回忆中的飞翔之物。

  当回忆的镜头拉远,一切似乎变得明朗起来。王干的诗几乎都是从明朗中发掘那些无法被表述的部分,诗句的多义性依赖的是清澈的语言,就像溪流中磨得光滑圆润的卵石,客观而冷静。一切历历在目,一切又摇摆不定,仿佛散开的涟漪。时间的切片缓慢地移动和放大,构成了诗句的流动感。我想到柏格森所言的两种时间:一种是身在时间之中,参与其缓缓向前的体验;另一种是跳脱时间序列,以一种旁观的方式去看待客体化的时间流淌。“后青春诗情”中的很多作品,诗歌的抒情主体被转移到一个名叫“一拾”的少年身上,而诗人则变成了旁观者,平静如水地观看“一拾”的成长经历和情感体验,此时,相对于身在时间之中,抒情主体获得了似乎比亲历者更多的切身感受。

  我发现,“后青春诗情”中很多作品以“叙事”的方式,重构了少年生活。外部的事件,一再如里下河的浓雾沁入少年的心头,不断发酵、裂变、弥合。在这种叙事中,诗歌予人某种影像感,但隔着漫长的时间之河,那种昏黄的视觉呈现并未暗淡下去,而是如一枚枚子弹击中了我们。比如,《水蜜桃的爱》一诗从开头的戏谑,到女教师夫亡改嫁,直到最后回到亡夫的身份,笔锋一转,写到其弟死于农具厂惨烈的事故。“自此,老师不让我们去农具厂嬉闹”,如此冷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似的。一个少年懵懂的爱,就此溺毙在时间之河里。如今,尘埃落定,诗人似乎终于可以在诗歌中,去呈现那些仍然包含在“爱”中的尚未被了解的世界。

  在“青春诗抄”中这种“爱”显现为一种责任,思索和探寻存在的意义。在这部分作品中,王干回到了象征、隐喻和意象,经由符号的增殖,现实成为一个个具有感觉属性的场域。那些隐藏的对象逐渐显露出来,就像向日葵之与远方、日历之与天空、河流之与成长等。如果说“后青春诗情”的叙事具有某种当下的震惊效果,那么“青春诗抄”则是面向未来的、向真理的索取,它缓解了诗句瞬间所带来的刺激,而具有特定时空范畴的异质性。

  当我们读诗的时候,这些诗句因为我们在现实中的感受与凝视,而成为一个个记忆中特定的符号。我所关注的是,语言是如何指引我们抵达记忆现场的?因为王干这本诗集,我得以重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诗歌发展史,特别是朦胧诗所带来的美学革命,意象系统的重建,将个体觉醒与社会、历史密切相连。从写作时间上来看,王干这个时期的诗歌既吸收了朦胧诗的隐喻特征,又连接着第三代诗歌运动的解构性与对日常性的高度重视,此时,他逐渐破除了早期朦胧诗对具体事件的及物性抒写,逐渐走向语言的不确定性。一首诗的走向,从一开始进入情境,最后消弭了原先的指向,从而给予语言重新生成的契机。

  这是一个有意识寻找内在语言的过程。从诗歌前景的叙写,走向文本空间的建构,诗歌成为策兰所言的“呼吸结晶”,从《新生儿的哭声》《渔光曲》《庐山》,到《芦笛岩》《七星岩》,一个个熟悉的风景经过抒情主体自身的过滤,从历史的固定之物成为中间物,进而成为背离之物。在《芦笛岩》一诗中,因为“沉甸甸的石门”,飞出的不仅是“彩色的芦笛”,还有“一翼单调的蝴蝶”,最后“如果没有灯的话”两次反复,以让步的方式催生了语言的活性,“灯”与“蝴蝶”的关系,不再是飞蛾扑火,而是重生与和鸣。

  这本诗集,越往后读,越是觉得生机勃勃、元气淋漓。收在书中第三辑“水上诗叶”里的诗歌,写于1982年前,是作为诗人的王干最初的青春记忆,“我请人打印、油印的诗集,我在婚宴上分发给前来参加的客人”。我们仿佛看到,在诗歌的黄金年代,那份独属于诗人的荣光。清澈、晶莹、遥远,仿佛带着朝露一般,如今拾起来,依然青翠如昨。

  这里面有失去的时间,还有被发现的时间和重现的时间。尽管回忆带有指向性,但是我们在外在的现实中,也看到诗人与其聆听、注视、描绘的对象之间的对话关系。我想到海德格尔曾经描绘的,一个人睁开眼帘,看到了广阔的世界,但这种无限性也让他无法聚焦近旁之物,而从“水上诗叶”中我们看到,王干对话的世界一隅是“航标灯”“长江”“西湖”“渔归”“三叠泉”,时间仿佛悬停在那里,任由诗人将眼前之物反复渲染,“我和松树并立在峰巅,/依身挽起这巨大的月琴。/撕一块白云作琴拨,/拨出松涛长啸,江波悄吟。”(《庐山如琴湖》)在年轻的诗人眼里,一切都是诗,我们发现随时间而来的不是诗歌的技巧,也不是言说之物,而是时间本身就是一首长诗。

  从整部诗集来看,最核心的意象,除了时间,应该就是水了。而水正是时间的隐喻。水贯穿了整部诗集,它是漂流在水上的文本,《夜色下的里下河》《想起了远方的河流》《水上行》《春天从运河出发》,经由水这一感觉符号,诗人获取了那些最为接近时间的映像,故乡的水与他乡的水,从前的河与现在的河,其实是一条河,只是人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里下河/是很多河流的名字/里下河的夜色/是很多夜晚的汇合/我抚摸着它们/像抚摸身体曲张的静脉一样/萤火虫般喘息”(《夜色下的里下河》),在回忆中“多”与“一”其实是一回事,尽管人的感受不同。我们在这本诗集中读到了一种共时性的存在,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回到水中,就像回到时间的长河里。

  博纳富瓦在《声音中的另一种语言》里说,“当写作成为声音,世界就不再被视作事物的总和,而是在场的集合”,在此意义上,王干的青春一直都在场。他就像他的文字一样,奔跑在文学的跑道上,始终鲜活,永远年轻。

  《解放日报》(2025-12-25 09版)

[ 责编:张晓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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