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
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苏北
我之写字,不称之为书法。我之所以写字,一是真喜欢写,手握笔管,心便高兴。古人有墨趣。宋时便有人提出此观点。看扬州八怪陈撰之画,尤感墨趣之说诚矣;二是为了学习古文。毛笔所书一般以古人诗文为主,我辈写作者,普遍古文基础较弱。30年前,汪曾祺先生就呼吁:青年作家要多读些古文。30年过去了,我也从青年作家成为老年作家(非老作家也),仍没有用心学习古文。可自写字以来,我对古文慢慢有了兴趣,写字之初抄些苏东坡、李白的诗词。后学习字帖,见到赵孟頫所书《前赤壁赋》,我因此也照帖抄写,每每抄到“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则心花怒放。
得此美妙,我便放开来抄古文。古文都不长,一般几百字,长也不过千字。于是我抄陶渊明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桃花源记》,抄曾巩的《墨池记》,抄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抄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越抄越多,我对古文亦渐渐有了感情,从畏惧到亲近,以至喜欢。
心里有了一点底,野心便慢慢增大,手边正好有《周振甫讲古代散文》,于是我便将之复印下来,一篇一篇细读(塞在兜里,没事掏出看看),理解了意思,弄懂了文字,之后便用习字的毛边纸或宣纸细心抄下来。有的不止抄写一遍,三遍五遍甚至十遍——抄书一遍,其意自现,又何止于十遍乎?因此我以六旬之龄,以至有些篇目竟能背下来,特别是文中的佳句、妙句。
我看过一场汪曾祺在北大的讲演,他谈到青年作家要多读古文时,随口念出:“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郦道元《三峡》)“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念此几句时,他头轻轻摇动。说到在西南联大,因为屋顶是铁皮屋子,每到下雨,头顶上便“乒乒乓乓”,他随口道:“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他说,每到那个时候,教授们都会停下来不讲,等急雨过后再讲,此时他都会想起上面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不仅仅是汪先生,那时多数先生古文底子较好,可以说,古文底子是他们的童子功,刻入脑子,终生不忘,随口而出。
对于抄出来的篇章,我以为好的,有的送人,有的裱出来挂于卧室,每日视之,晨昏诵之,不出半月即熟于心也。如此再换一个。这样循环下来,便和这些文字亲近起来,仿若朋友,不再生疏。
两三年坚持下来,我越抄越多,越抄越喜欢。熟悉的古文也有了几十篇。我曾把《墨池记》抄过好几遍送人。在六旬之年,忽然摸索到学习古文之妙法。
我六十而志于写字,学习古文,不但不感到晚,还乐在其中,其乐无穷,痛哉快哉,其乐至甚也。
《解放日报》 (2025-12-21 07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