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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写诗歌

来源:文汇报2025-12-16 10:40

  舒洁

  十八岁时,我从老哈河畔来到鸭绿江畔。在这一河一江之间,我的感觉是从高处到低处,就如跟随着河水一路行走一样。从历史和地理学上说,这片广袤的田野山川都属昔日的辽地,而红山文化的核心,就在我的出生地赤峰,从那里出土的玉龙,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好像一直就没有远离江河湖泊。少年时回贡格尔草原牧区,去我母亲的出生地,那里有鸿雁起落的达里湖,有席慕蓉第一次回到祖地流泪跪拜的西拉木伦河。后来,我远行的印痕就沿着西辽河的流向,一路向东南了。

  到北京后,那里有永定河;去上海读大学,火车夜过南京长江大桥,我伏在绿皮火车的窗口,痴迷地看着被夜色笼罩的长江;翌日晨,我就看到了黄浦江畔;到安徽,我先在蚌埠四年,那里的淮河穿城而过;再到合肥,城内有南淝河,旧时称施水,流经我居住的蜀山区,从我的窗前望去,是天鹅湖;再远一些是巢湖,它就像海,总令我遥念起同样如海的达里湖。

  这不是全部,还有遥远的地方呢。在青海贵德,我见过碧绿清澈的黄河;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看长江、嘉陵江交汇,颜色黄绿分明,那是两种不同的自然之语,都来自高处;在远东室韦,额尔古纳河如九曲回肠,但不动声色,若你静心感念,侧耳倾听,有一种倾诉就在天地之间,不分夜与昼;在呼伦贝尔,还有莫尔格勒河、伊敏河、海拉尔河、克鲁伦河、乌尔逊河、哈拉哈河;对了,不能不说呼伦湖,以及贝尔湖。再向大西北,到新疆,我见过额尔齐斯河,这是流向北极的河流,就如一个隐喻,那里还有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有伊犁河、乌鲁木齐河、孔雀河、阿克苏河。就不多说了,在这个古老的国度,我见过的江河湖泊远不止这些。我还没有说海——东海、南海、渤海、黄海;在我的家乡内蒙古,一个小小的水坑就叫海子;还有额济纳旗的居延海,它是国内第二大内陆河黑河的尾闾湖。尾闾湖的意思是,河流到此为止了,尾闾湖也叫终点湖,是不是有些像人一生的奔赴?

  那么,我为什么要写诗歌?

  还是要从我的少年说起。我生长的地方天高地阔,我认为那里有最美的星空。小时候,我耽于幻想,总问我妈,那些鸟为什么会飞?云也会飞,云住在哪里?我妈说你就是闲的,你还是去看书吧,要么你就去搞一些青草回来喂羊。可我就想知道,人为什么就没有翅膀,在冬天还要穿上厚重的棉衣。也是难为我妈了,她怎么会知道呢?实际上,我是在寻找一个倾诉对象,很显然,我妈不是。

  那个时候,即使是在上学的路上,在课堂上,在吃饭时,在入睡前,我都在想,那些大雁,它们会飞到哪里去呢?假日里,我会望着从沙地涌出的泉水发呆,我想问它是从哪里来的。那时我还没有读到那三句著名的哲学箴言。如果我读到了,我也会问泉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似乎只有天空才能深深地吸引我,它是永恒的疑问,也是答案,可它从不说话,我也从不相信,闪电和雷声是天空的语言。

  到青年时代,在辽东边地,在晴天无云时仰望由浅灰到深灰的天宇,更感虚空寂寥,这种感觉无人可说。那时我十七周岁,如今想来,那样的年华就如一棵树上的一颗青涩的果实,怎么可能知晓世界大地上存在着更多的树?

  我写诗,是渴望说另一些不同于日常的话,但无人倾听。某夜,我想说话,可身旁无人,我就把一些话写在了纸上,我感到惊奇惊喜,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文字组合,似乎是把散碎的光聚合起来,让我进入其中,那时我还不懂得什么是意境。这就是我写出来的、最初的诗歌。当然了,在那个夜晚,我也没有意识到,我的长达半个世纪的诗歌写作,就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开始了。懂得诗歌绝非一个诗人个人化的语言,是许久以后的事了。在这里,诗歌语言个人化的解释是,一个有天分的诗人,其诗歌语言不见斧凿之痕,不会刻意修饰,不失语言的素洁、通达和诚挚。

  在此之前,我读鲁迅、艾青、臧克家、泰戈尔、纪伯伦、叶赛宁、普希金、聂鲁达、屠格涅夫,在我缺乏引领的阅读中,我发现他们真会说话。我的另一个发现是,他们在诗歌中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但这不会影响我对诗歌之境的深入,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呢。我在那个夜晚写在纸上的,就是他们没说过的话,我之所以感到惊奇和惊喜,是因为一个人还可以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我说,我写诗源自一种无以名状的对未知的想象,应该不会引起歧义。就是这样的啊,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想象一直与我们形影相随?它没有来由,它就是存在,它使我们在庸常之中保持着什么,那可能就是很珍贵的东西。我常想,所谓诗意,如果没有对那种想象的体味,那就缺少了对陌异之地的神往;在想象中,有一种孤独是美丽的,孤独不意味着消沉,它是具有鲜明质感的,它特别接近一个人独立的品行。

  我六岁的孙女舒日莎娜写诗,她是先唱给我听的,然后让我帮她在手机上记录下来,她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不能改动一个字。她的逻辑是,若我改了一个字,那么这首诗歌就不是她写的了。在此,我想表达的是,在每一个孩子的身上,都有诗歌的潜质,我们要学会尊重他们的天性,不可将他们囿于我们的观念和意志中。我们要学会自问,在面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时,难道我们的言行就无可挑剔吗?还有,你学会用慈悲的眼睛去看一个孩子,你的内心就充溢着爱与诗意。

  诗歌不是想出来的,诗歌原本就在那里。你看每一个婴孩的眼睛,那就是诗,那是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破译的清澈,那也是我们最好的镜子。我写诗歌,是在河流之间把不该错失的东西记录下来。人是健忘的,但诗歌中的黎明不会褪去霞光,诗歌中的黄昏里有智者的低语,他可能在说,你走下去,就会看见夜空中的繁星。我写诗歌,是感觉一生值得,在我们遇见的一切里,有很多东西值得珍视和珍重。不说过程,人生的每一秒都是过程,有些可以留下印痕,有些不能。我写诗歌,从无意识到有意识,试图释解从少年到青年之间的一些感知不到的关系,我想把某些声音找回来。那不是风声,不是雁鸣,那是存在于无尽中的问询,为什么地平线始终都在我们的前头?为什么我们在梦境里可以飞,醒来后却不能?

  不仅如此。我写诗歌,是因为诗歌中有一条重返少年时代的道路。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也只有在诗歌里,我才能够再一次感受到他们,重现他们的音容笑貌。通过诗歌奇妙的回返,我会弥补缺失,对此形象的比喻是,天蓝可以补上云的缝隙。我写诗歌,是渴望在活着的语词中留下活着的想象,曾经的、时下的、未来的,我热爱这样的伴随,它是我用半生时间赢回的晴日,在纯粹的诗歌中,就不会有寒冷孤寂的夜晚。

  在我的新诗集《时间之侧》的封面上,有一只鹰,一匹马,一条河流。我理解美编的用心,从我收入到这部诗集的诗歌中,她知道我来自内蒙古,她的设计暗合了我对时间的认知,一些痕迹可寻,一些声音可听,一些形态可视,一些留恋可感。责任编辑对我说,很快就可以拿到样书了。我很期待,在书名上,我用了时间这个意象,我的原意指对时间深怀的尊崇。想一想,在这个世界,在一生中,我们不是都在时间之内,也在时间之侧吗?

  《文汇报》 (2025-12-16 08版)

[ 责编:张晓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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