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华

　　军旅散文家凌仕江最近出版了《微尘大地》，这部散文集分为四个部分，“隐谷秘史”“锦瑟笔记”“花树箴言”和“纸上流云”，写故乡，写城市，写花木，写文化，合起来，实质上都是在写现代心灵如何应对现代化的生活。

　　《微尘大地》中，作家写了20年的西藏题材在渐渐隐去，尘世、都市与现实题材在凸显。作家在书中交代，他“从广袤的雪域来到这座时尚的城市”，他的笔触写到了成都杜甫草堂，写浣花公园，写文殊院、文殊坊，写出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关切，自是别开生面。凌仕江观察成都的角度独特，他笔下的成都，写出了一个从雪域高原归来的作家如何面对“滚滚红尘”的现实。作家指出，成都“表面的时尚”并不影响他内心渴望的安静，每当上班或下班，坐在高架线上，作家独自构想着诗人杜甫与唐朝的命运。作家发现成都能够允许他保留内心的孤独与想象，成都这座城市“接纳所有异乡人的孤独”。

　　《微尘大地》中的故乡书写既有精神返乡，又有现实的身体返乡，这本散文集写出了作家对故乡的独特感悟。当下写故乡的篇章已经不少了，凌仕江发现，太多的笔失去了“辨识故乡”的方向。作家深切体会到，我们大多是“背着故乡”上路的人。然而，进城的人，成了“回不去故乡的人”。作家认识到，天下有故乡的人，最终的奋斗“回不到最初的故乡”。如今，“每个人的城市都在疯长，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沉睡。”作家痛心地发现，城市在丰满，村子已荒凉。每当作家独行城市街头，深情地回望那个“只剩残棋一盘的家园”，他发现，“物质与文化如一件单薄的衣裳，挂在村子失调的身子上。”在作家看来，关于乡村经验的书写，便只残留最后的记忆，“破碎与消亡。”不过，作家思绪万千，“你是有故乡的人，你的尘在大地上。”他因而振作起来，觉得自己又是那个村庄的人了，可以“冲破孤独”，重新向着更宽广的天地远行。

　　从事文学创作以来，凌仕江坚守孤独清寂，抵抗世俗侵染，努力追求心灵自由。多年过去，他仍然保持自己的文学初心。这部散文集中多次出现“少年”的字眼，虽然“少年”已然长大。这表明作家仍然保持当年对世界的好奇，保持自身审美追求的纯粹。20年来，作家具有一种文学气质，有如“一株走到天涯尽头都没有遗失身份的树”。离开西藏，安居在时尚之都成都，作家在一个名叫朵藏的心灵栖息地继续自己的文学创作。他时时自我质询：“在宽敞平坦的街道上，要容下一直沾满泥浆的脚是多么不容易，在摩肩接踵的商场里，在某些看不清水深的屋檐和管道下，你是不是早已忘记了当初的保证？”静而思之，作家自我认为是一个“没有彻底原谅世俗的人”。虽然作家习惯天真地不食人间烟火，一心想要纯粹，却又不堪承受现实。然而作家坚信，只能保持孤独，并且注定特立独行，直到暮年，“所有芬芳的花朵绽放在一个人的村庄。”作家内心是坚定的，他“独爱静默”，他想，只需保持内心独立的静默，就可“平息一切汹涌的战争”。作家告诉读者，从事文字工作20年，总体上他是沉默多于发声，文字成了他“发声的嘴唇”。《微尘大地》就是这样一部坚守孤独，追求心灵自由的个人之书。然而，这样的一本个人之书，却和有心的读者心灵是相通的。

　　《微尘大地》中有不少篇目是写花木的，樱花、蜡梅、百合花、木芙蓉、曼陀罗与凌霄花，还有海棠、风信子，也写到了野百合、索玛花和鸽子花等等。作者专注于描绘生命展开的过程，他“把什么都当作奇迹”。作家是在“拿一颗心换取植物之心”。因而，这些篇什有着细腻和丰盈的细节，充满了具体化、具象化的生命内容，作家讲道：“一个处于睡眠状态的人，不可能听见花开的声音。”他发现，“越是夜晚，花越有绽放的激情。”

　　《微尘大地》的散文语言清新婉约、诗意丰盈。他的比喻句，在本体和喻体之间，往往有着巨大的时空跨度。比如，当看见雅鲁藏布江的一瞬间，那么多“水”都成了“骆驼的眼泪”。这和作家过去的20年间，步履一直在朝圣中迁徙，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的人生经历有关。又比如，布满天空的每一片叶子上都长满了“佛眼”。这也和作家在藏地的生活经历有关。树缝里洒下的光斑，仿若让作家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这是通感的运用，也颇为传神。蜡梅花开放，作家笔下成了“挤出一张张香喷喷的笑脸”，这拟人手法很生动。车窗外扬起的风，吹痛了念青唐古拉山的“脖子”，这拟人想象很是离奇。“天上的高原雪堆白，地上的高原花草香”具有对句的整饬之美。“莫非，风信子的紫就是爱情的毒药？！我说出了风信子的忧伤，却说不出风信子的紫。”这一句长短句搭配合理，音韵和谐。总之，《微尘大地》的语言，可谓“绵柔，但不惊艳；细腻，但不软活；飘逸，但不俗气”。

　　（作者系绵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文汇报》 （2025年12月05日 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