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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霖
“我看见阳光下的森林,绿色的植被浑然一场。不久我们将启程开赴,彼此相会在夏日时光。”——这是写在《尤比克》扉页的一首诗。《尤比克》的作者是传奇科幻小说家菲利普·迪克。在科幻未来设定的不同场景中,植物始终是蓬勃生命力的象征,代表了一种对生命的依恋和对人性的追求。
即便是无人的场景,植物依然生机勃勃。然而在现实里,我们发现,那些逐渐消逝的森林和物种越来越多,身处都市钢筋水泥中的我们离开自然太久,以至于它们变得陌生。在某种意义上,那些被保护起来的森林和动物们,也成了消费时代下新的“景观”。在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中,太多的植被和水体被改造成钢筋水泥。在付出了很多的代价之后,我们才认识到环境之于城市的重要性,以及人们对自然拥有了敬畏之心,由此才在观念上真正实现现代化更新。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些主题叙事的当代艺术创作也逐渐关注到这一议题,并以创作回应时代之问。
第十五届上海双年展就应景呈现了这样的主题——“花儿听到蜜蜂了吗?”。闻其名,或许就是一派植物缤纷、草木葱茏、鸟语虫鸣的景象。策展团队设立这一议题,诚意向每一位观众发出邀请——将自己想象成蜜蜂,一起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楼层间汲取艺术养分,体验一次环球旅行。而“花儿听到蜜蜂了吗?”这一童心盎然又充满诗意的名字,背后却有着科学依据——其灵感来自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研究:花朵能“听”到蜜蜂振翅的频率,从而在几分钟内分泌出更甜的花蜜。这种跨物种的回应机制,成为策展团队的隐喻——艺术,正是人类与世界互相“听见”的方式。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这一由发电工厂改建为当代艺术展馆的建筑,其本身厚重的水泥灰墙和冷峻基调很适合当代艺术的发挥。不过,往届上海双年展(简称“上双”)的主题多致力探讨学术而专业的议题,以影像与大型装置作品为多,“难懂”“难看”“不知所云”“不接地气”一直是其被诟病的焦点;专业人士和大众对同一届上双两极分化的评价,也让人颇为质疑当代艺术究竟是精英艺术还是人民艺术。对比之下,今年的上双给人不少惊喜:一改以往的晦涩,展厅显得明亮轻快了许多;虽然依然有不少影像作品,但因强调声音和感官的体验,“听”与“看”的成分大过“读”的成分。也就是说,比起往届注重于观念表达、抽象逻辑思维以及对惯常知识的挑战,今年的主题更多是鼓励观众打开感官,走进展厅,直面作品,在场体验。
对于当代艺术来说,“在场”比什么都重要。
甫一走进本届上双的展厅,迎面而来的是两棵金灿灿的“风铃树”——当然并不是真的树木,只是人工营造的景观。但通透的空间,洒进展厅的阳光,满地的黄花,这样的开篇无疑直观上启引了观展的愉悦心情,用如今流行的说法是“氛围感”——是不是很接地气?开幕式上,来宾纷纷在风铃树下拍照留念,开幕限定表演也在此进行。笔者迄今已“二刷”上双,第二次参观特地选了一个工作日下午,人气依然足,阳光也很好;树下,一群孩子在欢乐嬉戏,还有的拿着Jellycat的小蜜蜂玩偶(恰巧与本届上双主题呼应)在拍照……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场当代艺术展上感受到久违的童心还有纯粹的快乐了呢?
这些场景其实与本次展览的一件作品有了巧妙的呼应。那便是弗朗西斯·埃利斯带来的一组记录孩子们游戏的影像作品,以及布面刺绣、涂鸦和架上综合作品。埃利斯是一位人气颇高的国际知名当代艺术家,刺绣品是他特别为此次上双制作。在自述文字中,埃利斯如是写道:“有人问我这间展厅的作品主题是什么,这问题我也时常扪心自问。确切地说,我是在阅读K(指本次上双总策展人Kitty Scott)为双年展撰写的策展提案时,得到‘火中之火’意象的灵感的。火焰点燃飞鸟,飞鸟引燃彗星,彗星降下驴子——只是为了逃避现实,遁入梦乡。我无法阐明其深意,但或许这个循环也正是对我们所处时代的一种玩世不恭的回应?”——这便是当代艺术,一个开放式解读的平台,能激发每一位观众的理解、想象和思考。
本届上双依然选择了不少装置影像多媒体作品,不过多以记录、对话和有关回忆剪辑的形式呈现,可看性较强。本届上双的展陈设计也呼应主题,以散文式的方式呈现,观众可以随心走动,并非一定要按照以往的板块、主题分区一个个完成“攻关”。一个个“小黑屋”(放映影像作品的小展厅)或者作品就像是转角遇到的一个个“彩蛋”,不同的声音甚至气味切换、穿插其中与感知叠加。这些的确说明看展需要感受,结合声音、多重感官的“在场”以及光影变化带来的微妙的肌理变化,捕捉这种微妙的情绪一直是我认为观看一场当代艺术展最有趣的魅力之一。比如这次能在上双听到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爵士乐演奏,出自两位冰岛艺术家的行为影像作品,感到很是惊喜。我在现场的展签上扫二维码获取了歌词以及艺术家的其他作品,发现他们的创作还有着丰富的广延意义。如果不来现场亲自聆听,或许就错过这样的惊喜。
但不管以怎样的方式解读,当代艺术始终依然需要文本阅读,因为好的当代艺术作品是多层次的,它可以予人表层的感官解读,亦能给有志于深入理解作品的人以深处的思考。就比如前文提到的那件风铃树作品,背后并不是美好与浪漫——如果你愿意往深一层思考的话。这件名为《森之幻影》的作品其实隐喻的是无根可依、无枝可栖的花——就像一片不复存在的森林留下的残迹。作品的黄花风铃树意象来自原产于加勒比地区的“阿马里洛橡树”,那里如今正面临着资源过采与气候变化的威胁。艺术家表示,他们并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建构一个记忆体系——一个关于流离失所、迁徙和转化的生态。
而弗朗西斯·埃利斯所拍摄的孩子们的游戏场景,其实是对成人游戏规则尤其是公开演讲式的意见表达的抵抗,他说孩子们的游戏会模仿、嘲弄或违抗环绕着他们的成人社会的规则;他们也以自己的游戏方式来理解周遭世界,表达与人相处的方式。但归根结底,艺术家的寄望很纯粹,无需过度解读:“作为成年人,我们应当忠于曾经的自己——那个孩童模样的自己;要铭记并相信那一刻,那是我们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瞬间。”
展览中还有一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运用了反讽与隐喻的手法,或许有点令人不适。这件名为《凡人原罪博物馆》的摄影作品展示的是十只诱捕昆虫的金银器杯,以及九幅背面绘有奇特蝗虫的画作。这组作品折射出这样的残酷事实:人力干涉其他有灵的植物、动物等行径,往往包裹以正义凛然甚至光鲜亮丽的缘由,背后批判意义显著。
这两天,也难免看到社交媒体平台不少声音依然在吐槽本届上双。对于这一点,我略谈看法:当然要尊重每个人的审美差异,但我始终认为看当代艺术展是要做功课的,也是要动脑筋的;当代艺术的开放式解读本就鼓励每一个有追求者的智识体验。古代经典艺术和文物瑰宝固然精美动人,那是前人与岁月给今人的馈赠;对于古代艺术很多东西已有定论,纯粹静静欣赏就好。我们不能总在舒适区用既有的认知去赏鉴艺术,那等于是安全区的某种审美。人类需要谦卑对待大自然,也需要谦卑对待知识本身。
(作者单位:上海艺术研究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