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刘冕/文 邓伟/摄 张存/制图

　　古代皇家“打工人”闲暇时玩什么小游戏？最时髦的“打工人”是谁？谁会在紫禁城里吃螃蟹？随着“九重之下——故宫造办处旧址考古成果展”开幕，166件文物按照“紫禁城下的大地史书——元明清三叠层”“紫禁城的手工技艺中心——清宫造办处”两个单元，揭开一系列北京城秘事。

　　造办处遗址出土的动物遗存

　　观展·亮点

　　青砖“压”着700年历史

　　时间“千层饼”每一层都有精彩故事

　　清宫剧里经常出现的造办处是展览主角。它位于内务府以北、慈宁宫建筑群东南区域。这里近傍三大殿，在各个时期都是各种重要宫廷建置的选址之地。

　　故宫博物院建院100年，最深的一道沟也在这里，足有4.5米深。最近5年，考古人在这里敲开一扇跨越约700年的时间窗，取得了紫禁城考古迄今为止最为丰硕的成果，为阐释故宫建筑历史文化价值、丰富北京建筑史等提供了最新的考古实证。

　　展厅进门的展墙上，1:1复原编号JP24解剖沟截面。重重叠叠的铲痕上，墙基等元明清三代遗迹交错重叠分布：造办处的地面下，埋着明代的柱础石，再往下，还有金元时期的白地黑花残片、化妆白瓷残片等遗存。

　　“这一眼，就是700年。土里发现了金代至清代的建筑构件、陶瓷、动物骨骼等遗物。”故宫博物院考古部主任徐海峰诗意形容这道沟，“北京是典型的古今重叠型城址。青砖地面下，密布着几个时代的营造、改建、废弃的痕迹。”

　　在这块时间“千层饼”里，每一层都有精彩故事。仅以出土的各时期瓷片为例，时代从金元延续到晚清，揭示出北京城内陶瓷器的使用面貌。相对而言，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出土陶瓷器最多，这也是造办处最繁荣忙碌的时期。

　　元大都的吉光片羽、明代营建紫禁城时奠定的万世不拔之基、明嘉靖时期对紫禁城外西路的改造……逼真的地层堆积和遗迹模型呈现了紫禁城地下的隐秘世界，述说着天子之城的过往岁月。

　　造办处遗址数字化展示

　　复原当年最先进工艺

　　细土末里寻获紫禁城兴建过程

　　从出土的地基看，几乎每一次营造都奔着“千年工程”的目标设计，工程技艺更是拉满。在策展人的巧妙设计下，普通人也可以从细土末里品读古代中国的营造巅峰。

　　明早期紫禁城外西路的建置，官修文献惜墨如金。发掘找到了3座明早期建筑，运用的建筑技术代表了永乐时期官式建筑的高规格基址做法。

　　出土的明中晚期建筑基址用砖上发现了多处戳记，标注了砖块的烧制时间、地点与窑户等信息。时代分布从嘉靖十年到万历二十年不等。这类似于现在的可追溯机制。

　　随着考古推进，紫禁城兴建过程揭开面纱。古人营构，定磉竖柱。磉就是柱础，其下的承托结构被称为磉墩。早期，磉墩为包含石块、碎砖的夯筑结构。随着制砖业的发展，其在明代完成了从夯筑到砌筑结构的过渡，成为字面意义上的“墩”。遗址发现的明早期房址MZF1有四处大型磉墩，由排木、石承台、砖砌体构成。其中，砖砌体边长超过4米，为紫禁城目前已知磉墩之冠。

　　通过考古，当年最先进的工程技艺被复原。“一座大型建筑的施工是从挖地基开始的。在基槽内完成磉墩等砖砌基础的施工后，匠人们会用夯层将基槽填满。”徐海峰介绍，明早期官式建筑夯层多是黏土层与碎砖瓦层交替，形成非常有辨识度的“千层糕”结构。这相当于现代建筑的基础底板，可以减少建筑发生局部沉降的可能。“考古发现，当时的建筑基槽工艺非常精湛，形式多样，展现了匠人对夯筑工艺的娴熟掌握。”

　　考古日志

　　重现皇家“打工人”菜单

　　匠人一餐一饭中也不忘“秀手艺”

　　在这座百年博物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技惊四座的陈设。时光更迭，创作它们的造办处匠人姓甚名谁，很难考察。但通过考古，平凡“打工人”的生活点滴被解读出来，给观众增添了共情的机会。

　　这里汇聚巧匠，出土了一批石料、骨料、瓷器等带有加工痕迹的器物。其中，切割痕迹的边角料、带钻孔痕迹的碎瓷片，宛若让观众触摸到匠人掌心的茧痕。

　　东西方多元技艺的交流碰撞，也留下了鲜亮的一笔。橄榄绿玻璃残片、绞丝玻璃残块，还有蓝色的玻璃吊坠，见证着玻璃在清代的发展。康熙在造办处建立玻璃厂后，这种当时的新兴工艺材料开始被各传统匠作门类融合。钟表作的匠人无疑最时髦，从此处出土的玻璃制品种类数量最多。

　　匠心在无人喝彩处依旧闪耀。

　　通过土样浮选、骨骼物种等研究方式，匠人相对丰盛的菜单重现：家猪、羊、牛、鸡、鹅都上桌了，偶尔还会有螃蟹、贝类等水产食物。有趣的是，他们在一餐一饭过程中也会忍不住秀一秀手艺，一部分质地坚硬的动物骨骼被加工成日常器物。大型哺乳动物的肢骨经过切割、锯截、钻削与打磨等工序，被制作成骨笄；鹿等动物的角心被切割成角器。展柜里还摆放着出土的酒令牙牌，也是用“厨余垃圾”制成的。

　　“在造办处，生产与生活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徐海峰说。文明传递就是这样，通过无数无名者心手相传。

　　清代橄榄绿玻璃残片、绞丝玻璃残块、玻璃吊坠、平板玻璃

　　观展·解码

　　古人的“环保意识”

　　明代并非在白地营造紫禁城，匠人首先清理了大量“古建”。绝大多数前朝既有建筑被拆毁，渣土用于平整场地。此次出土了大量金元时期的砖瓦、石板等建筑构件。观众可以在展厅与这些紫禁城最早的“居民”相遇。

　　到了清代早期的灰坑、墙体，填充物里出现了明晚期琉璃瓦等建筑构件。这一时期的龙纹勾头等琉璃瓦件延续了明早期奠定的模式，但在塑形效果与施釉品质上有所退化。

　　还有更久远的传承往事，藏在碎砖残瓦里。出土的多件元代龙纹模印砖残件，纹饰与金上京出土模印砖相似。

　　也是因为古人这样的“环保意识”，紫禁城的地面被不断抬升，直到现在的高度。

　　皇家的“研发机构”

　　就在皇宫里，出土的瓷器却少有官窑。这是因为清宫对于御用瓷器有非常严苛的管理制度。即便是瓷器打碎了，也多收入库房，而不是随意丢弃。零星官窑瓷器残件在遗址出土，不排除是匠人在操作过程中失手了。

　　这里还发现了涩胎白瓷，应为景德镇生产，与清宫档案中制作瓷胎画珐琅及瓷胎漆器的记载相对应。这些为造办处负责研制新式产品的史实提供了重要佐证。

　　出土的大量瓷器是匠人的日常使用器皿，有些还有锔钉痕迹。

　　浪漫的考古日志

　　跟土打交道的考古人，天生浪漫。展出的一本本考古日志，图文并茂地重现了发掘现场。在一众专业数据、术语中，还夹杂着几段漫画故事。

　　《灰坑的故事》用了火柴人的表现方式，生动讲述了灰坑发现、提取出土物、绘制草图等过程。配文里夹着一句真实且俏皮的话——“吴队长来了：遗迹拍照了没有？比例尺没长的么？我真的服了……拍完照就做吧。”

　　《灶的故事》画风写实，考古队员也不忘幽默本色，夹带“私货”——形容考古人“小帽一戴，谁也不爱”。

　　徐海峰说：“地层如史书，考古就是将书页从历史的尘埃中层层揭示。过去5年，考古人遵从‘最小干预’的原则，利用一些稍纵即逝的窗口，窥探、读懂这些痕迹，还原清代造办处的前身。明年，更精细化的考古还将继续。”

　　元代龙纹模印砖残件

　　造办处历史沿革

　　金

　　金世宗大定十九年（1179年），于金中都北郊依托白莲潭水系建立北郊离宫。出土建筑构件中，金多于元，证明北郊离宫建筑群与遗址区域在空间上临近。

　　元

　　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四年（1267年），建立元大内。遗址区域位于元大内西南部。

　　明

　　永乐时期，拆毁元大内，营建紫禁城，在西路建立大善殿等建筑群。遗址区域约位于该建筑群东南部。

　　嘉靖十五年（1536年），拆毁大善殿建筑群，合并大善殿与仁寿宫基址，建立慈宁宫。遗址区域位于慈宁宫建筑群东南部。

　　明晚期，遗址区域为司礼监经厂值房等内府机构所在地。

　　清

　　康熙早期，遗址区域为慈宁宫附属建筑。

　　康熙三十年（1691年），“以慈宁宫之茶饭房一百五十有一楹为造办处”。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统计京内造办处各作及厂库房屋共280余间，造办处已成为紫禁城内的手工技艺中心。遗址区域位于造办处南部。

　　近代

　　20世纪上半叶，随着清室退出故宫，造办处建筑群区趋于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