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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晶明
大约十年前,我有机会参观铁扬画展。看那些太行深处的窑洞在画幅上展现出迷人的色彩,黄土地上的赤橙黄绿仿佛要从画布里飘出泥土与庄稼的芬芳。从此记住了,这是一位年近八旬而艺术感觉又甚好的画家。再往后,知道了铁扬其实是学戏剧出身,从事美术多属于“转行”。再后来,又了解到铁扬其实同时也是一位作家,而且不是一般的写写,他的作品成系列、多体裁,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说到底,他的多面手式的创作不能叫“转行”,只能说是“跨界”,虽然“跨界”也未必精确。作家出版社新近推出五卷本《铁扬文集》,集中展现了他在小说、散文以及诗歌方面的创作成果,确证了他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值得关注。
读铁扬文学作品,尤其是他的散文作品,带给我一个强烈的感受是,生活里到处都是艺术,只要你带着艺术的眼光、创作的欲求去观察、去寻找,艺术简直就是无处不在。画笔的渲染可以让平常的物件、景观变得多姿多彩,文笔的描摹也一样可以让寻常的人和事变得富有戏剧性和诗意。集中阅读他的散文和艺术随笔,我甚至产生一种热情推荐的冲动,我以为今天从事和学习文学艺术的年轻人,可以多读读这样的文章。从中可以感受到从事创作的美好,更可以感受到生活里无处不在的艺术。铁扬散文带来多方面的阅读启示。
首先是如何从生活里发现艺术,艺术又应该如何艺术地表现生活。从生活的皱褶里可以看到艺术的肌理;从生活的细节里可以悟出艺术的道理。有能力感受艺术的魅力,就有更多机会感知生活的真实、美好和生动。铁扬散文的叙述语言自然、亲切,在平实地描写烟火生活的某个场景、片段,叙述某个人物及其故事时,又每每能够体现出自己独到的发现和艺术的升华。他的散文仿佛总是在讲生活里的艺术,艺术里的生活,自觉地让二者融为一体。
比如,一篇不足五百字的散文《卖花生》,不但讲述了花生品质的优劣判断,而且描述卖花生者沿街叫卖的声音如何动听,并总结说那叫卖的声音“像西洋歌剧里的男中音唱咏叹调”。一句话,道出了生活里潜藏着艺术,艺术也每每来自生活。另一篇《打场上供》,讲述一种叫“打场上供”的鸟,常从乡村的“场面”上飞掠而过,用鸣叫声提醒人们劳作。但你或可久闻其声,却很少能真切地看清楚它们的身影。对于此种情形,学戏剧出身的作者说,这让他想到戏剧里的“间离效果”,因为始终保持距离,因而产生格外的艺术效果。再比如散文《寻找戳子》,故事性很强而且颇有引人关注的悬念。戳子是奶奶故事里或有或无的乡村人物,只听其事未见其人,出于好奇,为探究竟,“我”和家人多年之后仍然跑到冀东乡村“寻找戳子”。几经周折,戳子的身世意外浮出水面。当“我”和家人与戳子的后代们惊喜相聚时,作者为这一寻找的奇迹和叙述的兴奋感慨道:“叙述和寻找延续了人类的历史,叙述和寻找也成全了文学和艺术。”仍然是把生活和艺术黏合到一起,且自然而妥帖。
其次,铁扬散文洋溢着对艺术的执着,他通过叙述自己的亲力亲为,努力打通艺术里雅与俗的隔阂,而且特别欣赏和强调民间艺术的过人之处与当代启示。作者具有多方面的艺术修养,深谙戏剧、音乐、美术之道,又特别强调和欣赏中国传统艺术如戏曲,北方民间艺术如年画,冀中乡村艺术如民歌等等。甚至还在文章里举例证明,传统艺术有如根脉,根植在每一个生长于斯的人内心深处。他举例张爱玲,说她曾经虽居沪上,却对河北评剧表达过激赏,也谈及她其实厌烦交响音乐而独爱中国胡琴。他回忆年轻时听艺术家马可的创作体会,获知《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曲调有京剧唱腔的借用,甚至可以找到“苏三起解”唱段的影子,让他悟出传统与现代,艺术与民间之间不可剥离的关联。
再者,铁扬的写作让人进一步感知,艺术创作的源泉是生活,艺术创作的内在动力是对生活的热爱,对人间真情的珍视。只有热爱与真情是可以保鲜的,可以让艺术生动鲜活。作者的笔下,故乡景象很生动,“有酒唯浇赵州土”,不但有对故土的深情表达,还带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烈故事。讲述家族故事吸引人,尤其是多篇文章里写到的传奇般的奶奶,粗中有细的大哥,教子有方的父亲。这些叙述故事性强,有的近乎小说叙事,更可贵的是作者叙述始终饱含深情,绝无造作。比如叙述与画家友人曹全明的交往时,作者没有泛泛地讲述自己与对方的相识经历,而是紧紧抓住一般人不能感知到的情感元素来加以强化。一是曹全明刻骨铭心的初恋故事,读来让人唏嘘。二是叙述邀请曹全明参加自己画展开幕式的情形。由于信息不对称,未能将远道而来的老友列入嘉宾名单。这么一点可能无人在意的错漏,却在作者心中留下难以原谅和无法解释清楚的歉疚与自责,让人扼腕,令人动容。从创作的角度讲,也充分彰显了语言文字不可替代的表达力度。
铁扬的散文既有生活里的烟火气,热烈而且升腾,四处弥漫而且流溢不止,同时又时时不忘以艺术的眼光去看取、过滤所见所闻,从生活的林林总总中看出艺术的纷繁多姿。时有会心之处,多见真情实感。殊为不易,值得观览。
(作者系中国作协副主席、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