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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 建
开栏的话:古人为求学,常背沉甸甸的书箱,步行千里寻访名师,正所谓负笈千里。其求学初心和对知识的渴望,与今天奔赴海外求学的学子,可谓一以贯之。本版今起开设“远航的书架”栏目,为各位学子荐书引读。愿学子在课业之余,展卷阅读,求学生活多添一捧书香,多增一份思趣。
“在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期,最多人使用的文字,是汉字!在最广大地域使用的文字,是汉字!被使用时间最长久的文字,是汉字!表现最多种语言的文字,是汉字!蕴藏书籍最丰富的文字,也是汉字!”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平冈武夫40多年前如此热情洋溢地表述,是因为《书于竹帛》的日文版出版了。
这本正文只有164页的小书(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的主要内容看似简单:弄明白了汉字究竟写在哪里,以何物来写,如何去写。但就跟书法中笔画越少越难写的道理一样,这个简单的问题其实很不简单。
书写的载体有甲骨、铜器、碑石、木牍、竹简、缣帛、纸;用具有刀、蓖、木笔、毛笔;书体有篆、籀、隶、楷。载体、用具、书体相互关联,彼此牵制,其中的细节问题纷繁复杂,形同乱麻。谁先谁后?如何替代?怎么演变?粗看没啥问题,细察全是疑问。
还好,学者钱存训弄明白了。论述过程,这里不表,单说说他在《书于竹帛》中提出的三大创见。
第一,已知甲骨文单字超5000个,其中只有1500多字可解。有人认为,就凭这么有限的字汇,商代人不可能写出长篇作品。钱存训否定了这种说法。因为甲骨文的字汇并不少于周代金文和长篇作品中所包含的字汇,而金文使用的时间却比甲骨文长3倍。另外,甲骨文是占卜文字,是一种特殊性质的记录,仅适用于某些特殊场合。换言之,商人也一定写过较现存甲骨文字为长的作品。这一论点的重要性在于,可以证明《尚书》中的一些“商书”和《诗经》中的“商颂”等文献,可能确实出自商代。
第二,中国文字的传统顺序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为什么?钱存训推测,应和汉字构造、书写材料、应用工具以及生理和心理等因素有关。
中国古代的象形文字,如人体、动物、器皿,大多纵向直立而非横卧;毛笔书写的笔顺,大多是从上到下;竹木材料的纹理以及狭窄的简策,只能容单行书写等,都是促成这种书写顺序的主因。至于从右向左写,大概是因为用左手执简、右手书写的习惯,便于将写好的简策顺序置于右侧,由远而近。顺便一提,电视剧《大秦帝国》对此细节有过展现。
第三,关于纸。即便没有看过《史记》的朋友可能也知道韩信与漂母的故事。根据钱存训的考证,我们可以推测:漂母的工作与纸的出现关系密切。
《史记·淮阴侯列传》:“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史记集解》引韦昭曰:“以水击絮为漂,故曰漂母。”
漂母以水击絮在做什么呢?东汉文字学家许慎《说文解字》:“絮,敝绵也。”而许慎解释“纸”为“絮一苫也。”东汉刘熙《释名》:“絮,胥也,胥久故解落也。”明方以智《通雅》引《急救篇》注曰:“渍茧擘之精者曰绵,粗者曰絮。今则谓新者为绵,粗者为絮。”
漂絮,就是人们利用不适于抽丝织造的次等茧来做丝绵时,先将次茧用水煮过,再把煮过的次茧铺在篾席上浸到河水里去,用棍子打烂而制成丝绵。从事这项手工劳作的妇女,就是“漂母”。漂絮还有一种情况,先秦时期丝制品价格贵,一般老百姓穿不起,那时还没有棉花,平民百姓能穿的,只是麻制品。在做麻制衣服前,人们将麻的皮剥下来,在水中漂洗捣打,制成适合于织造的麻纱。所以,漂母是在从事制衣的一道工序。而纸,很可能是在漂絮的基础上发明的。
能有此卓见,得益于钱存训留学多年求学的刻苦。而《书于竹帛》这部书能问世,也经过了一番波折。
1957年,钱存训在芝加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为《印刷发明前的中国书和铭文的起源和发展》,获得图书馆学院院长的推荐交付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但当时的美国,中国学研究还是冷门。对这一部主题偏僻的著作,出版社不愿接受。后来,钱存训把内容加以修订,改名为《书于竹帛:中国古代书籍和铭文的起源》,加上学院补助印刷费,出版社才接受。
没想到,该书出版后受到国际学术界的一致好评。西方汉学家认为这是对中国文化史、考古学和古文字学研究的一部入门专著。许多大学将其列为指定参考书,3个月内第一版就售罄,接连两次续印,并有中文、日文、韩文等多种译本先后在香港、东京、北京、台北及上海增订出版。
后来,英国汉学家李约瑟邀请钱存训为《中国科学技术史》写作《纸和印刷》分册,成为唯一由个人具名、华人撰写的分册。英国《泰晤士报》当时评价说:“钱氏将这一专题的资料浓缩在一册之中,以西方语言介绍中国文明尚属首次……第一版在发行之前就已预订一空。”其中主要内容,已经包含在《书于竹帛》之中。
钱存训评价自己的留学生涯时这么说过:“我在美国的任务是文化交流,对中美双方都有一定的贡献。因此战战兢兢,努力学习,从事预定的工作以及教学、研究和著述,总算未辱使命。”
1990年,钱先生八十大寿的时候,同事和门人为他编印了一本《中国图书文史论集》,分别在台湾和北京出版,以作纪念。该书的前言中有这样的评价:“抱简劬书,学究古今之变;怀铅吮墨,文擅中西之长……著书中秘,撰述拟于名山;讲学上庠,桃李遍乎天下。”绝非过誉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