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祎

　　河南博物院“盛世华章”隋唐时期展厅中，陈列着一件三彩骆驼及牵驼俑。它以高大的体量和生动的艺术表现力成为“唐三彩”的典型代表，将观者的思绪带回千年前驼铃声声、中外文明交融互鉴的丝绸之路。

河南博物院“盛世华章”隋唐时期展厅

　　盛唐气象的艺术投射

　　1962年，这件三彩骆驼及牵驼俑出土于洛阳市南郊唐墓，1990年正式入藏河南博物院，其悠久历史可追溯至盛唐时期。骆驼及牵驼俑均为白胎，模制，施绿、白、褐色彩釉。骆驼俑高84厘米，长66厘米，体形饱满，四肢健壮，身无负物，昂首甩尾，作张口嘶鸣状，造型生动。牵驼俑高62厘米，深目高鼻，面带胡髭，神情张扬，身着翻领右衽袍，腰系行囊，下穿小口窄裤，足蹬尖靴，双臂曲置胸前，作执缰牵驼状。值得注意的是，牵驼俑一副胡人模样，但头戴幞头，是典型的汉人装扮，说明当时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胡商对中原文化习俗已高度接受。

　　三彩骆驼及牵驼俑釉色艳丽，富于动态，写实性强，是唐三彩中的翘楚。唐三彩是盛行于中唐时期铅釉陶器的总称，因器物上有光亮的黄、绿、白或黄、绿、蓝等多色彩釉而得名。工匠制作时用白色黏土作胎，以含有铁、铜、铅、锰等元素的矿物做釉的着色剂，加入铅渣或铅灰做助熔剂，在800摄氏度下烧制而成。

　　三彩骆驼及牵驼俑以静态俑像凝固千年前胡人控驼的精彩瞬间，这不仅是盛唐气象的艺术投射，更是中古时期欧亚大陆文明交融的立体见证。

　　微观镜像下的丝路商队

　　丝绸之路是沟通古代东西方文明的重要通路。汉代张骞打通西域，开辟出中国通向中亚，进而抵达地中海沿岸的通道，大量中国丝绸经由此路西传。隋唐盛世，各国商旅相望于道，丝路的贸易繁荣与文化交融臻于顶峰。

　　然而，这条漫长要道沿路自然环境恶劣，荒漠戈壁、风暴沙尘、烈日干旱，足以让意欲徒步穿行的旅人望而生畏，更遑论需满载货物，长途跋涉。古人在驯养动物的长期实践中，发现骆驼具备耐干旱饥渴的特性，善于远途负重、穿越沙漠，从而成为丝路商旅中的首选畜力。

　　两汉时期，骆驼主要通过朝贡的方式进入中原，政府设立了专门机构进行统一管理和饲养。隋唐年间，骆驼已成为中原地区常见的驮载运输工具之一。三彩骆驼俑即为典型的双峰驼，体形高大健硕，更适合载重，极耐寒耐旱。除官方养殖外，唐代“私牧”骆驼的数目也很可观，体现出当时骆驼饲养、驯养技术的成熟和社会对骆驼需求量之庞大。

　　隋唐时代，骆驼逐渐走出丝路商队，常与伴出的牵驼人一同，加入到由马、牵马人、仪卫构成的马驼仪仗队中来。在北朝和隋唐的壁画、墓葬中，可见大量骆驼形象和俑类，与之伴出的骑驼俑和牵驼俑大多为典型胡人外貌。如出土于洛阳北魏元邵墓的朱绘陶双峰骆驼，峰间设鞍，上披长毯，毯上横置货袋，袋前后分置有扁壶等器物；洛阳博物馆藏唐代绿釉载丝骆驼，骆驼峰间满驮丝束，是隋唐时期东西方贸易兴盛的真实写照。

　　“胡人”与“骆驼载货”的组合并非偶然，常以胡人牵引或胡人骑乘等形式出现，唐代诗人杜甫因而写下了“胡儿制骆驼”的诗句，这一组合清晰指明了骆驼的来源及其使用者的身份——来自西域、中亚的商人和旅者。

　　图片由上至下依次为：河南博物院藏三彩骆驼及牵驼俑、洛阳博物馆藏唐代绿釉载丝骆驼、河南博物院外观。

　　人员流动背后的文明互鉴

　　隋唐时期，中外交往规格空前，寓居于两京（长安、洛阳）的胡人达数十万。他们居住在各个里坊，不仅定居于中原，甚至供职于朝廷。从公元6世纪开始，洛阳城市繁荣，成为外邦商旅来华的主要目的地。隋时政府即在洛阳定鼎门外设置四方馆，接待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唐代延续隋制，将四方馆安排在皇城之外，成为专门处理涉外公务的外事部门。

　　在唐代寓居两京的胡人，最著名的是“昭武九姓”。这是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对粟特人的总称，《新唐书》以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为昭武九姓，唐代统称“九姓胡”或“胡”。粟特人原本居住在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的泽拉夫善河地区，是闻名世界的商业民族，活跃于丝绸之路。根据近年来出土的唐代墓志，唐代定居洛阳的安度、安师、安神、安怀、安菩、康元敬等人，都是来自昭武九姓的胡人。此外，东都洛阳还生活着来自中亚、西亚诸国的胡人，如唐景云元年卒于洛阳的阿罗憾父子是波斯国酋长。洛阳还出土有唐代景教经幢、景教墓等，都是当时生活在洛阳信奉景教的波斯人遗迹。

　　以粟特人为代表的胡商建立的商业网络从撒马尔罕延伸至长安、洛阳，形成了“兴生胡”这一特殊群体，也被称为“兴胡”。他们从事的贸易活动有别于西域诸政权的“朝贡”，主要从西方带来珠宝等珍异，从中原运走丝绸等货品。这些商品往往轻便、昂贵，民间色彩鲜明。唐代张籍的《凉州词》中“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一句，写尽丝路旅人的前赴后继和兴胡之旅的苍茫寂寥。

　　丝绸之路加强了中原与西域的联系，以转运贸易为特征的往来不仅推动了经济发展，也促进多元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涓涓细流汇成文化洪流，激发和启迪世界古文明走向开放包容。在两京地区的出土文物中，胡人和骆驼俑屡见不鲜，成为丝路交通中除丝绸、茶叶、瓷器外最常见的形象与最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

　　这件三彩骆驼及牵驼俑承载着大唐的文明记忆，它以千年静默之姿，向世人昭示着文明的真谛：正如三彩釉色在窑火中熔融后淬炼出文明瑰宝，世界上的不同文明通过交流互鉴不断发展，在历史的长河中谱写出人类文明新的华章。以上图片均为河南博物院提供

　　（作者为河南博物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