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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年前,丰子恺出任上海中国画院首任院长。
近日,在丰子恺逝世50周年之际,由上海中国画院与丰子恺研究会联合主办的“人生短、艺术长”丰子恺艺术展,以近200件作品和文献,还原了丰子恺画家、书法家、翻译家、散文家、教育家的多重身份。
记者在展览现场采访了丰子恺之孙、丰子恺研究会会长丰羽,听他讲述爷爷的艺术与人生。
记者 陈俊珺
星河界里星河转
日月楼中日月长
一张旧桌子、一盏旧台灯、一张旧床铺静静地摆放在上海中国画院程十发美术馆的展厅一角。这是丰羽再熟悉不过的童年场景,案头上的旧毛笔似乎还留有爷爷丰子恺的余温。
“当年,我就跟这张桌子一般高,站在爷爷身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画画。家里的小猫总喜欢蹲在他肩上,甚至坐在他头上的毡帽上。这只猫经常被爷爷画进他的作品里。”丰羽站在丰子恺用过的旧书桌边回忆道,“这张床非常小,他休息时只能蜷着腿。他常常凌晨4点多天不亮就起床创作,直到7点多阳光射进房间,弄堂渐渐嘈杂,才停止工作。”
1954年9月,丰子恺一家搬进陕西南路长乐村的一栋三层小楼。在二楼的一个室内小阳台上,有一扇西班牙式的天窗,透过这扇窗,可以望见日月光辉的交替流转,丰子恺由此题句“日月楼中日月长”。他的好友、国学大家马一浮应和上联“星河界里星河转”。这栋楼就此得名“日月楼”。自1954年直至1975年去世,丰子恺在日月楼中度过了21年,完成了《护生画集》第六集、《敝帚自珍》,还创作了大量书法作品,翻译了一批书。
展厅的一面墙上,一封1969年的电报吸引了记者的注意:“今晨生一男大小平安吟”,这是丰羽出生当天,姑姑丰一吟发给远在石家庄的丰新枚的。丰新枚是丰子恺的小儿子,也就是丰羽的父亲。
“我记忆中的爷爷是慈祥的,他很平和,好像没有脾气。他很喜欢喝黄酒,还常常买巧克力给我吃。那年,我和母亲从北方回上海看他,他叫了一辆轿车来接我们,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轿车,车费好像是5块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丰羽的名字是爷爷起的,4岁那年他随父母去了北方,后来回到上海读初中。1988年,他考入浙江大学,主修化学工程,毕业后赴海外留学。2009年,丰羽购回了日月楼的二楼与三楼,并成立了丰子恺研究会。
浑然本色
没有一点世故气
《国庆十周年之夜》创作于1959年。那一年,丰新枚考入了天津大学精密仪器系。丰子恺欣然画下一家人观看国庆烟花的幸福场景。也是在那一年,丰子恺确定出任即将成立的上海中国画院首任院长。
据著名画家、曾参与上海中国画院建院工作的邵洛羊生前回忆,他与同事曾两次登门请丰子恺出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都被丰老婉辞,直到他们第三次言辞恳切地登门,丰子恺才应允。
曾经有人提出,丰子恺是诗人,是漫画家,而不是国画家,为何硬要他担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之职?邵洛羊借叶圣陶的话回应:“他的画,古今都没有,很新。把诗词和画结合起来了。这样的画,是他的独创,是从中国诗趣中来的。”这份诗趣曾深深打动了朱自清:“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俞平伯也认为,丰子恺是用西洋画的笔调描绘中国诗境的第一人:“片片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
丰子恺曾说:“中国画在现代何必一味躲在深山中赞美自然,也不妨到红尘间来高歌人生的悲欢,使艺术与人生的关系愈加密切,岂不更好?”他正是如此实践的。
1924年,丰子恺首次发表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此后发表的一系列作品既不模拟八大山人的笔法,也不根据立体派、平面派的理论,“只是像记账般地用写字的笔来记录平日的感兴而已”。
有人说他画的人真怪,有的没有五官,有的只有一张嘴,有的脸上只有两条横线。还有人问:“他画的人眼镜玻璃后面怎么不见眼睛?”
丰羽认为,爷爷独特的艺术风格一方面是留学时受到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影响,竹久梦二笔下的很多人物都不画眼睛,丰子恺称其富有人生滋味的画为“无声之诗”。另一方面,他也深受中国传统美术理论的影响,丰子恺说:“作画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在他看来,如果把五官都画上,反而使观者没有想象的余地,减弱了感染力。
在展厅中看着丰子恺的画,让人不由得泪在眼中,暖在心头。这些作品源自他日常生活中瞬间的感动、刹那的感悟。很多人模仿过丰子恺的画风,但绝大多数都只得其皮毛,因为他的艺术风格其实是其人品、学识、人生经验的综合体现。无论是画漫画,还是写文章,丰子恺总是以最纯真的眼光去观察,以最纯净的心灵去体验。正如朱光潜所说:“丰子恺浑然本色,没有一点世故气。”
学习艺术
为求人格的圆满
此次展览除了呈现丰子恺家族珍藏的大量绘画作品外,还陈列着不少丰子恺与儿子丰新枚往来的家书及信封。1959年,丰新枚考入天津大学精密仪器系,1964年在上海科技大学学习英语。他通晓六国外语,且博学多才。1966年,丰新枚原本计划赴捷克斯洛伐克深造,但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没能出国,而是被分配到河北沧州的一个化工厂工作,后来又被调至石家庄华北制药厂,做了一名钳工,负责修机器。
丰子恺在信中对儿子说:“切勿诉苦闷,寂寞便是福。”他还精心编写了多页连环诗句接龙,用诗歌温暖儿子在工厂的日子。
“1967年,我父亲请假回到上海,迎娶了我母亲。婚礼当晚,爷爷仍在接受‘再教育’,但他并不抱怨,一进家门便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值得庆祝,要喝一杯黄酒。’”丰羽指着展柜里的一封信告诉记者:“爷爷把我父母新婚的两截红蜡烛头保留了下来,他点燃其中一根,滴了几滴蜡油在信纸上,等蜡油凝固后,就将这封滴有‘红烛泪’的信寄给我父母,希望他们铭记这个夜晚。”
1975年7月29日,丰子恺写下了生前最后一封家书,那是写给丰新枚的:“我日饮黄酒一斤,吸烟一包……”“爷爷是希望我父亲不要担心他的身体。但我父亲收到这封信不久,就接到电报说爷爷入院了,他立即赶回上海。”丰羽对记者说。
诗意与温情充斥着展厅里的每一件展品。在丰子恺与丰新枚的通信边,陈列着一张颇有趣味的粉色圆形纸片,纸片上的字源自丰子恺当年托内山完造的弟弟从日本购买的一把茶壶,茶壶上有8个汉字,分别是“河、澄、雪、皎、波、明、月、晓”,丰子恺把这些字写在圆盘上,在当中做了一根针,无论针停在哪个字,都可以与其余几个字连成两句四言诗。丰羽告诉记者,早在上世纪30年代,丰子恺就与内山完造有交往,两家的后人至今都保持着联系。
在1944年出版的《教师日记》封面上,印着丰新枚幼时为父亲所作的画像,画像边写着“爸爸写日记”几个字。在《教师日记》一旁还陈列着丰子恺所著、译的《音乐入门》《音乐的常识》《开明图画讲义》《开明音乐讲义》《小学音乐教学法》《世界大音乐家与名曲》《西洋建筑讲话》等。这些泛黄的封面提醒人们,丰子恺不仅是一位画家、文学家,还是翻译家、教育家,并精通装帧设计。
早在1925年底,丰子恺出版第一部画集《子恺漫画》的同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就出版了他的音乐理论著作《音乐的常识》,这本书由丰子恺根据多位日本音乐理论家的著作编撰而成。而1926年出版的《音乐入门》则是丰子恺音乐著作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曾被中小学采用为教材,并再版达33次之多。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翻译苏联的音乐及美术教材,五十多岁的丰子恺从零开始学习俄语。“当年,爷爷带着我爸爸及小姑姑一起学俄语。他们三人的学习效率惊人,几个月后,爷爷就能阅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了,不久便开始翻译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此后还翻译出版了十多册音乐及美术参考书。”
丰子恺相信,世间有“真、善、美”三个真理,人生便是追求这三个真理的。科学追求真,道德追求善,艺术追求美。人生必须学习艺术,便是为求人格的圆满。“我们在艺术的生活中,可以瞥见‘无限’的姿态,可以认识‘永劫’的面目,即可以体验人生的崇高、不朽,而发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了。故西谚说:人生短,艺术长。”丰子恺如是说。
丰子恺(1898—1975)
中国现代著名画家、书法家、翻译家、散文家、教育家。浙江桐乡石门镇人。早年就读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师从弘一法师(李叔同)学习绘画、音乐,师从夏丏尊学习国文。1921年赴日本留学,回国后先后在上海、浙江、广西、贵州、重庆等地从事美术和音乐教学。
他是中国现代漫画的开创者,也是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杰出代表,其漫画也是中国写意画,以简笔水墨的形式表现日常琐事,并形成诗意、谐趣、哲理俱足的平实隽永的个人画风,在中国现代绘画史上独树一帜。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