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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谈
坊间传闻,白居易得以名动天下,是因为他当初曾拿着自己的诗稿,拜谒一位叫顾况的名士。顾况读到白居易诗中“野火烧不尽”等句后,不禁惊叹:“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难!”从此之后,白居易名震天下。
后世文人对此津津乐道,苏辙便有诗句:“应笑长安居不易,空吟原上草离离”,正是经由历代文人的大力传播,这则轶闻逐渐演变为一则典故。
平心而论,白居易当时的心境,难免忐忑。所幸唐代科举初兴,制度尚不严密,考生尚可通过“行卷”——即投献诗文于权贵——寻求提携,这便成了某种形式的“走后门”。
虽然是一名才华横溢的考生,白居易出于稳妥的考虑,考试前也不得不“走后门”。然而,根据这则故事的说法,当时的他既没考虑走主考官的门路,也不打算攀附公卿权贵,而是直接去拜谒了当时官职仅为六品的顾况——白居易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居易一举成名的典故,实则疑点重重,最大的漏洞恰恰源自顾况本人。
幽默诙谐的顾况生得够早活得够长
与其他诗人相比,顾况有两大特质:其一,生得够早,活得够长;其二,“性诙谐,不修检操”,简言之,“老人没个老人样儿”。
顾况出生于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前后,仅比杜甫年少十余岁。作为一个主要活跃在中唐大历年间的诗人,他亲历过盛唐诗坛的辉煌,堪称盛唐遗韵的“活化石”。
当时的文人也正是这样认为的,中唐诗人皇甫湜曾撰文称:“(顾况)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
皇甫湜这段话中提到一个细节:“歌长句骏发踔厉”,这句话点明顾况以“长歌”见长。他的确更加擅长“歌行体”。唐诗中“歌行体”的代表作,譬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白居易的《长恨歌》等,“歌行体”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诗句特别多。
顾况所处的大历年间,诗坛中的代表比方说“大历十才子”,作诗讲究格律严谨、字句精工,更擅长的体裁往往是近体律诗。换言之,顾况虽然是“活化石”,却早已落后于潮流。这或许解释了为何资历深厚的他,在大历诗坛并不显赫。
顾况不受主流青睐,还有第二个原因:他的性格太过诙谐桀骜。《北梦琐言》记载了一个故事:顾况在茅山修道时(彼时他已颇有名望),常在山中游赏。一秀才途经,随口吟出:“驻马山上阿。”久思不得下一句该怎么写。顾况笑着曰:“何不接‘风来浊气多’?”
顾况开了个有些恶趣味的玩笑,他将秀才诗中的“阿”戏解成了“屙”,然后才接了这句诗。秀才大为恼火,怒道:“你莫要无礼。”顾况曰:“我是顾况。”秀才惭愧而去。
与同时代的大部分诗人相比,顾况的确更有幽默细胞,为人亦桀骜不驯,即便是与朝廷官员交谈,也常是这般放荡不羁的态度。因此,他在官场上是十分失意的。
位卑权轻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顾况最初官职低微,直到唐德宗李适继位(779年)之后,才升任六品的著作郎——这已是顾况仕宦生涯的顶峰了。
顾况担任“著作郎”的时候,白居易还只是个孩子。一转眼又过了好多年,一说白居易十五六岁,一说二十九岁(为应举之年),他携诗卷至京城跑关系。白居易的这一行为,即所谓“行卷”——按古书定义:“唐举子先投所业于公卿之门,谓之行卷。”
区区六品官的顾况恐怕还算不上“公卿之门”,那么他有没有资格让白居易专门拜访?答案是肯定的。当时的文人刘太真曾记载顾况家诗会盛况:“八音铿其盈耳,环堵烂而溢目。举国传览,以为盛观。”顾况的朋友包佶,在一首描述顾况家宅子的诗中写道:“脱巾偏招相国,逢竹便认吾家。”可见,顾况虽然位卑权轻,影响力却不容小觑。白居易选择拜谒他,似乎合情合理。
但假如白居易当初真的拜谒了顾况,那么新的疑点便随之而来:顾况既曾提携新人白居易,两人有过诗文交流,为何在此后二三十年间,直至顾况去世,双方竟再无私下的诗文往来?难道白居易如此薄情寡义?
白居易绝不是这样的人。根据白居易本人的文章,临考试之前,他曾经拜谒过“给事官”陈京,以及,也曾郑重拜会了他那届考试的主考官——礼部侍郎高郢。
白居易对高郢是相当感恩的,他不但写过《赠高郢官制》的文章,贬官至江州时,还写过一首叫《重题》的诗,诗的最后写道:“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言。岂止形骸同土木,兼将寿夭任乾坤。胸中壮气犹须遣,身外浮荣何足论。还有一条遗恨事,高家门馆未酬恩。”
人生至暗时刻,白居易仍念念不忘酬谢高郢之恩,足见其非薄情寡义之人。如此看来,他对顾况毫无表示,实属蹊跷。本着“大胆假设”的原则,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当年青涩的白居易,很可能并未拜谒过顾况。
“白居易拜谒顾况”时间地点皆存矛盾
关于白居易拜谒顾况的故事,时间地点皆存矛盾。于是,为了圆这个故事,有的人说白居易未冠之年拜见的顾况,有人则说是白二十九岁时拜谒的顾况,有人说两人在长安会面,《旧唐书》则说:“(白居易)年十五六时,袖文一编,投著作郎吴人顾况”……
有的学者则给出了另外的思路:真正拜谒顾况者,并非白居易,而是前文提及盛赞顾况的皇甫湜。皇甫湜虽然为文古雅,性情却与顾况有几分相似,同样恃才傲物,“性复偏直”。据说,他和白居易非常不对付,皇甫湜曾经贬斥白的诗文是“桑间濮上”的俗曲。
然而,骄傲的皇甫湜却是如此描述顾况的:“君披黄衫白绢鞳头,眸子瞭然,炯炯清立,望之真白圭振鹭也。既接欢然,以我为扬雄孟轲,顾恨不及见。”
可见,顾况也十分欣赏皇甫湜。皇甫湜还提及,当时自己还只是童生,两人的这次会面“三十年于兹矣”。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顾况正是在这次会面中提携保举了皇甫湜?
答案恐怕就见仁见智了,顾况估计都懒得去回忆,他这个人是很潇洒的,担任六品小官不久,等保举自己的那个人去世了,就选择辞官不做,去茅山修道去了。顾况在尘世唯一的遗憾,是他七十岁那年,自己几岁的幼子,不幸夭折早亡。顾况悲痛中赋诗:
老夫哭爱子,日暮千行血。声逐断猿悲,迹随飞鸟灭。老夫已七十,不作多时别。
但神仙就是神仙,不久之后,顾况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顾非熊。待儿子顾非熊长大时,顾况早已羽化成仙,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顾非熊宛如其父在尘世的翻版,同样才名卓著,同样滑稽善辩。但正是因为他经常讥讽贵族子弟而为权贵所不容,顾非熊在科场蹉跎三十年,却毫无建树。
不过,此事的结局峰回路转,令人羡慕:他的大名竟然惊动了皇帝,唐武宗李炎怪罪礼部侍郎,让礼部收回原榜,重新放榜,恭恭敬敬地录取了顾非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