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莫凡

　　近日，高考作文成为热点话题，网友各显神通交出自己的“答卷”，其中不乏众多AI（人工智能）作品。

　　AI写作靠谱吗？网购平台上，有不少商家在以极低廉的价格售卖AI写作软件，号称新手也能用它当作家“躺着赚钱”。但记者实测发现，这类软件仍然存在不少弊病。即使生成了网文，也难入编辑的法眼。

　　网店商家宣传自动写小说。

　　写作软件充值才能顺畅使用。

　　AI写作可以设计出完整的故事主题、任务、结构，但创意不多，缺点儿“人性”。

　　软件不靠谱 藏着“收割”套路

　　“AI自动写小说，一键生成10万字符”……在网购平台上，售卖AI写作软件的商品链接，价格往往十分低廉。记者花了不到3块钱，就在三家店铺买到了商品，通过链接下载之后，记者发现，有两家售卖的是同一款写作软件。

　　这两款写作软件，看上去都十分唬人，从设计框架、角色，到实际写作、润色，各种AI功能一应俱全。但软件具体应该怎么用，记者一时半会儿还摸不着头脑。好在，随着软件一并发来的，还有教学视频。

　　但记者观看发现，其中一款软件的视频，做得十分敷衍。讲解人的录音设备非常差，有好些地方听不清楚。而且对方操作时，屏幕上根本没有显示鼠标，到底点选的是哪个功能都不知道。十几分钟的视频看下来，记者还是一知半解，只能自己摸索。

　　写一部小说，总得先有个设定。通过系统的AI功能，记者倒是成功生成出了作品简介和世界观设定。但之后，记者想继续通过AI写出剧情故事线时，系统却总会提示：“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请您更换一个需求再次尝试。”记者一连换了好几个作品背景，最后都卡死在了设计故事线这一关。

　　另一款软件，教学视频倒是比较详细。但记者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做了之后，到了生成大纲环节，每次一点击生成，系统就会卡死，然后提示生成失败，试了五六次还是如此。

　　要么教学半懂不懂，要么系统太不靠谱，这样的软件，商家卖它到底图什么？在之前商家发来的下载链接中，记者发现了端倪。除了软件之外，链接中还打包发来了不少“赚钱项目”的广告，分别指向的是不同的网赚平台。

　　记者发现，想要得到进一步的软件使用指导，或者参与其他赚钱项目，都要在这些平台充值VIP，有的是一次收费188元，有的则是要按29元包月收费。原来，之前几分几毛的写作软件主要是为了引流，背后藏着的是商家收割的手段。

　　网文痕迹重 主角只姓“林李”

　　在第一款软件中，记者尝试在没有故事线的情况下请AI直接写作，可写着写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内容跟之前的作品设定完全不一样。但记者调试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到底怎么才能把设定导入到AI里，询问客服，也没有回音。

　　第二款软件，记者尝试了多次之后，总算弄清了一点眉目。记者之前生成大纲时，系统默认是按最长篇的100万字小说体量来设计的，可能是因为体量太大造成了“崩溃”。但如果把小说转换为5万字的短篇，再点击生成大纲功能，系统偶尔还是能成功产出。

　　根据记者选择的“都市+玄幻”题材，AI设计出了一篇名叫“都市灵途”的小说，大纲里不但有主要人物，连故事梗概、分卷结构和故事线也都齐全，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随后记者请AI开始写第一卷第一章的内容，又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AI成功生成出了6000字的开篇章节。

　　“地铁列车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嗡鸣，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在肠道内蠕动。车厢里塞满了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贴在一起……林枫就是其中一条沙丁鱼，甚至更糟——挤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每一次急停或启动的巨大惯性都让他狼狈地撞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刚从公司那个让人窒息的方案地狱里解脱出来，又被抛进了这个人肉搅拌机。”

　　在记者的几位不太看网文的朋友眼里，这些文字还是“挺生动的”“文笔不错”。可同样的内容，专业的编辑却一眼就瞧出了破绽。网文编辑新酒表示，这篇文章的AI痕迹挺重,主要是因为“环境描写太多，和主角有关的东西太少。”

　　新酒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接收各类新人作者发来的投稿，选取其中比较有前途的洽谈签约。但记者发来的内容，显然没有入她的法眼，也达不到“签约水平”。记者随后又用AI尝试生成了几次同样题材的网文，别说让编辑来评价，就连记者自己都能发现AI写作的套路。AI设计出的小说主角，要么姓林要么姓李。主角和配角里，总有一个叫“小凡”的人。而开篇的第一章，全都是以主角下班作为开场，光是“地铁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这样的修辞，记者就看到了三次。

　　写“人”的内容 AI还欠火候

　　尽管AI写作有一定套路，但诸如主角名字这种设定，想改还是比较简单的。更何况，AI写作软件里还提供了重写、润色加工等功能，等记者将这些功能融会贯通，假以时日，或许真能靠着AI写出一部不错的小说？

　　但在新酒看来，目前AI写作仍然存在一些弊病，最大的问题，就是主角的心理活动不够丰富。“简单来说，一旦写跟人相关的东西，AI还是欠缺火候。”

　　新酒做网文编辑已经有11年的时间，大约在两年前，她第一次感觉到，收来的文章可能是AI写的，因为实在“太水了”，全都是环境描写或打斗，有剧情的不多。对于AI能写小说这件事，作为文字方面的工作者，新酒并不感到意外。

　　随着AI的不断发展，新酒接到的AI文的比例越来越高。有一次，她读了对方发来的投稿后，觉得人物情感刻画有些奇怪。询问作者，对方竟然直接承认，这篇文章就是用AI写的。

　　“除了新人发来的投稿，有的签约作者，甚至也会用AI来续写段落。在一个新的章节里，居然出现了‘本内容是由AI生成’的字样。”发现了问题之后，新酒所在的平台也启动了应对方案，强制让该篇小说完本。

　　新酒表示，目前还没有一个“用AI来识别AI文”的简便工具，判断是不是AI文，只能靠编辑的经验。而即使有了这种工具，新酒认为，网文编辑们使用时也会有所顾忌。“把文字投入AI，实际上就是让AI学习的一种过程，而我们收到的投稿，很多还是作者原创的，就这样被AI拿走学习，可能会出现问题。”

　　儿童受影响 征文也被“入侵”

　　受到AI文影响的不仅是网文领域，连中小学的作文也未能幸免。作为北京作协会员、《东方少年》杂志社的前社长，王庆杰曾经多次受邀担任各类中小学征文比赛的评委。在他看来，早些年的儿童作品，虽然不少文笔都很稚嫩，但读起来各具特色，而且往往有一种孩子的纯真。而自从AI工具推出之后，情况就变了。“往好了说，孩子们的‘平均文笔水平’高了很多；往坏了说，有些内容套路化很严重，其中有不少存在AI嫌疑。”

　　AI回答问题时，很容易胡编乱造，王庆杰在孩子的文章里，也看到过这种胡编史实的情况。“比如一个作者根本没在这儿住过，孩子却说，作者不但住过，还创作出了某某作品，这很可能就是被AI乱编的内容给忽悠了。”

　　如果说这还有孩子自己乱编的可能，那么还有一些文章，其中有很多形容词串起来的句子，词语搭配水平已经超出了小作者的年龄段，显得“过于精彩”；还有些内容，词语的艰深甚至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整篇文章也充满了辞藻的堆砌和东拉西扯，看得不知所云，没有一点儿小朋友应该有的、实实在在的情感。

　　“这种有AI嫌疑的情况，小学低年级和初中少一些，就是小学四五六年级最多。”但即便一篇文章再像是AI写的，终究只是“有嫌疑”，王庆杰也没法下百分之百的定论。对于如何减少AI文章参赛的现象，他认为，主办方还是应该多从题目上入手。“如果是以描写某个地方为主题，那AI是很拿手的。但如果题目设计得个性化一点，主要体现的是小朋友的想法，那AI想仿写也有一定难度。”

　　在王庆杰看来，AI作为工具，如果用得好，是能给写作带来帮助的，比如可以用AI来拓展思路、启发灵感等，但老师和家长对于AI工具应该给予更多的指导和提醒。“如果学生对AI产生了依赖，完全照抄AI的内容，那就有问题了。最简单的一点，到了考场上，用不了AI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