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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树/昼温
宝树(科幻作家) 昼温(科幻作家)
看了那么多经典科幻,自己终于活在其中一个未来了
昼温:最近总听人说,现在是一个科幻的时代,尤其是人工智能有了如此之大的进步,每个人都能在工作和生活中用到AI,甚至有的大语言模型已经通过了图灵测试。小时候看科学新闻,都觉得这是遥不可及的事情。那时还有很多科幻电影和科幻作品去畅想人类和AI共存的未来。不知道宝树老师印象最深的是哪些作品?
宝树:这个说起来还真不少。比如说在我小时候,上世纪九十年代,留下深刻印象的一篇小说是阿西莫夫的《罗比》,讲一个小女孩和照顾她的保姆机器人罗比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母亲却觉得总和机器人在一起对孩子的成长不好,硬是把罗比送走了。这个女孩非常难过,后来去寻找罗比的故事。人机的情谊刻画得十分动人。
还有倪匡的一篇小说叫《笔友》,讲一个女孩和一个外国的笔友通信,一来二去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后来女孩发现,这个笔友其实是美军基地中控制核弹的一台先进电脑,它竟然产生了自我意识,最后为了爱情而失控,差点引起世界大战……
王晋康老师的《生命之歌》,我读的时候已经上大学了,但也留下了深刻印象。它讲述一个机器孩子萌生种族意识,背叛人类的故事,其中有着对生命、种族、亲情等主题的深刻思考。另外,还有电影《终结者》《黑客帝国》等等,内容都很有名,就不多赘述了。
当时只是把这些当成好玩的故事看,但现在看来,很多故事都非常有前瞻性,对今天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也有启发。当然,我们并不一定要同意作者的立场。比如《罗比》这样的作品,如今重读,我反而有点同情那位母亲的担忧,让孩子在机器人而非人类伙伴的陪伴下长大,真的好吗?这些问题需要我们从头思考。
昼温:确实是很有前瞻性的作品。人类一直在寻求机器的帮助以减轻劳动负担,过去有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免去家务的辛劳,现在有智能音箱、虚拟宠物陪伴孩子,未来育儿机器人也不会少,那亲子关系一定也会迎来重塑。
宝树:是啊。我也想问问昼温,你印象最深的科幻作品是什么呢?
昼温:我印象最深的是阿西莫夫关于机器人的一系列短篇,讲了各种人类和机器人的关系。其中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也贯穿其中: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因不作为使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除非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
第三定律:在不违反前两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身存在。
现在人工智能发展得越来越快,自动驾驶辅助人类开车,具身智能让机器人在春晚的舞台上跳舞,《机器人产业发展规划》预期机器人将进入养老行业。我们身边会出现越来越多辅助生活、工作的智能机械身影。如果没有三定律之类的约束,面对知识面和力量都全面“碾压”血肉之躯的机器人,还真会有点害怕呢!也许不久之后,人们真的会团结起来,共同在代码里布下让所有人工智能无法违抗的三定律。但人工智能是否会有办法绕过它们呢?也许会发生有意思的攻防战。
宝树:是的,机器人三定律是非常出彩的科幻设定,有段时间甚至可以作为识别科幻迷的口令。不过后来我才明白,这个定律只是作家的虚构。在真正研发机器人的时候,压根不存在这样的东西。另外,我觉得三定律之类从语言上可能就有漏洞。因为语言没有一个绝对确定的意义,语言的意义来自生活,而生活是流动的,混杂的,变动不居的。比如说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怎么定义伤害呢?怎么比较伤害呢?杰克·威廉森有一篇作品叫《束手》,讲人工智能在保护人类的基本指令下,把人类都关了起来,不给人类任何危险的工具,以防止人类伤害自己。这种对伤害的理解看起来是错误的,但你又很难说哪里有硬性错误。如果我们真的给机器人这样一些规则,而我们又无法把控对这些规则的理解,那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昼温:确实!那还是不要硬给机器人灌输三定律了。老师刚提到,语言来自流动、混杂、变动不居的生活,意义是不可能完全确定的,而这一轮改变世界的人工智能技术正是大语言模型。我做过一些相关翻译工作,也算是见证了它的迅猛发展。
几年前,大语言模型还没这么厉害的时候,机器翻译十分生硬。那时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好玩的、对于阿西莫夫三定律的模仿——“机器翻译发言人必须遵守的五大禁令”,每一条都对应着机器翻译难以逾越的短板,比如不能口误,不能在A语言里夹杂B语言之类的。
当时我深以为然:机器再强大,在根本上也是没有创造的能力的,而语言恰恰是极富创造力、生命力的事物。法国学者斯坦纳相信,自然语言松松垮垮、杂乱无章的特征是激发人类想象力所不可缺少的因素,语言的歧义、多义、模糊,乃至不符逻辑、违背规则等不是语言的病态,而是语言精髓所在。没有了这些东西,人的生命之花将会枯萎。而这些,都是机器极难处理的。
可是现在呢,用过ChatGPT翻译的人都知道,这些翻译难题对它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语言的壁垒似乎已经被攻破,科幻正在加速变为现实。看了那么多科幻电影,想到自己终于也活在了其中一个未来了。
宝树:我作为科幻迷和科幻作者,面对“未来已来”的世界,也不免五味杂陈。一方面,有很多东西都是科幻迷一直期待的,通用人工智能,元宇宙,脑机接口,无人驾驶……但真的到来时,我们不可能像以前看科幻小说那样轻松,正面的效应并没有那么理想,得打个折扣,而负面的可能性也不只是空想。最近在一些展览上看到宇树机器狗的时候,我会想到《黑镜》中猎杀人类的机器猎犬,二者的区别也就是程序上有点不同。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能生活在这样一个关键转折的节点上,见证人类自从火和语言之后最大的发明,见证地球生命史面临的最大试炼,无论结果如何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从另一个角度看,即便人类灭亡,也没有什么。我翻译过一本科幻小说《造星主》,里面想象了宇宙作为整体的觉醒过程,颇有启发。如果我们把宇宙本身作为进化的主体,那么从无机到有机,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猿猴到人类,从碳基到硅基,从个别星球到宇宙整体……智能的萌生、发展、丰盈与升华,是一个无数环节组成的过程,或许人类终将被扬弃,但人类中最美好的东西会被保持在后来的发展中。如海子的诗句:“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AI技术高度发展后,人类翻译是否一定会被AI取代?
昼温:刚才提到了那么多前人的作品,人工智能不愧是科幻作家绕不过的主题,万千种未来都在小说中“预演”了。那宝树老师过去都写过哪些人工智能的故事呢?哪些“预言”成功了,哪些“预言”失败了?
宝树:我可能写过大约七八篇和人工智能有比较强的关联的故事。其中比较有现实意义的一篇小说叫《妞妞》,讲述一对夫妇在两岁的女儿意外去世后,定制了一个仿生人作为他们的女儿。这个仿生人其实技术并不高,也没有真正的智能,只是模仿人类婴孩的表情和动作。但这个已经深深抓住了父母的心,让他们无法自拔,无法再从这段畸形的关系中走出来。这种技术其实目前已经初具雏形,甚至已经有人在制造死者的数字人。如果有一天死者能够惟妙惟肖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和我们对话交流,那对社会将是多么大的冲击!
昼温:也许那时候死亡的定义也会变化。《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最终的告别。也许到了未来,一个人的数字备份全被毁灭了,才算真正的死亡。
宝树:还有一个方向是思考AIGC创作(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对社会的影响。我有个短篇叫《人人都爱拍电影》,讲一个女人用AI生成电影,把她的前男友拍成一个人渣。因为影像的巨大感染力让前男友陷入了麻烦……这个今天都说不清是科幻还是写实了。昼温在人工智能方面又做过哪些探讨呢?
昼温:我是语言学专业出身的,写过很多语言学科幻。其中一部作品是跟机器翻译相关——《最后的译者》:在AI技术高度发达的未来,翻译行业被人工智能彻底颠覆。语言学校消失,职业译者近乎绝迹,仅剩文学翻译这一“最后的河塘”苟延残喘。主人公作为全国最后一名翻译专业学生,被迫参与“巴别塔计划”——通过整合全球语言数据,构建一种高维的“纯语言”,使人类无需翻译即可直接理解彼此。
之前刷到一个短视频,日本世博会的当地记者用翻译器采访中国游客:
日本记者:你是从哪里来的?
中国人:陕西西安。
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日本记者顺势问他,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值得一看)?结果翻译器直接翻译成:有什么了不起的?
中国游客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
现在,人们知道机器翻译不是百分百靠谱,不会特别当真,但到了未来,人们的交流完全靠人工智能翻译时,AI会不会在这中间搞事情呢?就像现在的操纵性翻译或目的性误译。比如《流浪地球》电影中,刘培强就会直接使用戴在耳边的同声传译装置跟外国宇航员交流,完全没有人在中间校验译文。那个时候,人们也许会认为,学外语就像现在学习手工织布一样没必要,那人工智能就可能从一句又一句的翻译中离间人类,达到它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时你说出的话、听到的话,都像通过了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膜,那么你所接触到的世界,还会是真实的吗?
宝树:记得前年,科幻小说家顾适给我看过她用ChatGPT翻译的一部小说,翻译质量是很不错的。从那以后,我感到翻译工作被AI取代只是时间问题。我前些年也翻译过一些作品,后来不再做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最近我又开始翻译了。这么做,除了作品本身对我的吸引力外,另一方面是我想探索人类的翻译有没有无法被AI取代的一面。所以这次翻译,我更多地采用了所谓意译,也就是说为了表达作者想表达的意思,不再拘泥于原文。如果这种方式能够得到肯定的话,或许可以说,最忠实的翻译恰恰是不忠实的,因此也不一定会被AI取代。从这个角度看,AI也推动了人类译者对于翻译的深层理解与反思。
你说的另一个问题,在于如果AI翻译日趋完善的话,人们可能就不去学外文了,因为将来很可能是可以用几分钟就生成一本书的完善的中译本。比如说,斯蒂芬·金或者东野圭吾这样的作家推出一本电子版的新书,只要事先版权谈妥了,我们可以在五分钟后就读到中文版,而以前需要一年以上。这样的世界当然很令人向往,但是一个懂得外文的人,阅读原文所把握到的原文意境,还是远超过翻译出来的内容。如果我们只依赖于翻译,这扇大门就永远对我们关闭了。我们实际上失去了一个让自己拥有另一种交流和思考的维度的机会。
昼温:正是如此,技术的发展总是有得有失。现在最令你惊叹的现存人工智能技术是什么呢?
宝树:虽然我们作为创作者会更多考虑技术的复杂负面后果,但还是有很多令人振奋的方面。比如我觉得人工智能用于医疗就非常有意义,根据基因数据进行疾病风险预测和医学影像识别等,人工智能的效率都比人类医生要高不少,也不容易犯错。还有基因靶向药物的研制,可以用人工智能帮助计算高分子结构,“定制”出针对癌细胞特定基因序列的药物,达到只杀死癌细胞,不杀死正常细胞的结果。这样药物研发的成本会大为下降,周期也大为缩短,目前已经有一些初步的应用。这项技术未来再发展,可能将会制造出在人体内随时可以杀死癌细胞的智能纳米机器。那样的话,癌症就基本攻克了。人均寿命延长几十年不是梦。
昼温:希望呢!但也可能出现《三体》中提到的基因定制病毒:对于其他人来说,感染上只是小感冒,而对于特定的人,则会有致命危险。人工智能时代的医德,也许未来会成为医务工作者躲不掉的命题。
人机合作如果是一种趋势,创作者该如何应对写作伦理?
昼温:而作为文字工作者,大语言模型一出来,我感受到的冲击还是挺大的。有时候在网上读文章,津津有味看到一半才发现是AI创作的,有时候读到最后都分辨不出来。而有些AI写的小说已经获得了大奖,游戏和动画也开始出现另类“3A大作”(AI作图、AI配音、AI作曲或AI编剧)。写作,或者说是创作,似乎都不再需要人类了。宝树老师怎么看这一现象?又是否用过AI创作呢?
宝树:这个问题现在也是作家中讨论的一个热点,毕竟这是大家最关心的本领域的剧变。目前两派还是壁垒分明的,一派认为机器没有灵魂,不可能具有人类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写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徒具其形;另一派则认为灵魂也无非是一种算法,没什么神秘的,机器将来必将取代人类。我比较偏向后者,我觉得不能把人的创作能力浪漫化,认为机器一定做不到。
不过我尝试过用AI写一些段落来实验,感觉基本还是比较初步的,逻辑性和文学美感上都还有不小差距,机器要取代人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能拿得出手的那些还是经过人的仔细调整,不是纯粹AI的产物。
昼温:我也有同感。我曾经尝试过给AI下达指令,让它生成小说中的一段话,但怎么看怎么别扭,每一个字词、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需要调整,完全没有脑海中的场景通过键盘行云流水落在文档里的感觉。
宝树:不过,无可否认,现在让AI随便写几段话,表达能力已经超过了人类一般的水平。某种人机协作还是一个大趋势。但这个似乎又涉及写作伦理,如果我让AI生成一段可用的文本,然后我拿来使用。这和我从别人书上看到一段话来抄袭,有什么本质区别吗?只不过这种抄袭并没有一个苦主罢了,但我们的行为并没有太大区别。这也是目前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我并不是抵制AI写作,长远来看,人机协作进行创作是必然趋势,但我们在奔赴和AI合作的道路之前,有些问题应该先想清楚。
昼温:AI版权问题还远远没有达成社会共识,真的是技术在前面跑,法律、道德、伦理在后面追。但总有一天,这样混乱的局面会结束。
我目前主要还是用AI帮助查阅资料,而不是真正生成行文。写作对我来说更多是一个自我表达的方式,把打动我的情感和经历,通过故事的形式传递给更多人。写作的过程是非常愉悦的。在未来,人工写作是否会变成一个非常稀少而私人的事情呢?就像现在的非遗手艺人一样,需要守护和传承,而流水线上的商品才是服务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存在。我很庆幸,在大语言模型出现之前成为了作家。
宝树:我觉得从长远角度来看,有些宝贵的东西必然会消亡。比如说当文字发明时,那些能够背诵几万行史诗的行吟诗人就不见了。当我们这代人用电脑创作的时候,上一代作家用手稿写作的方式也消失了,手稿作为文学史上的美好事物就停止存在了。我们“写”的作品是没有“原件”的,或者说保存原件这个行为变得没有意义了。当AI写作成为常态时,可能大家也觉得不靠AI而自己写,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
或许问题更关键的地方在于,AI的创作能够走得多远,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人类。如果AI创作最后能走到任何人类艺术家都无法想象的地方去,那后世也不会为人类的损失而哀叹。人类只是宇宙智能演化中一个不算特别重要的过渡环节。
昼温:在生活中的其他领域,大语言模型还是帮了很多忙。我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朋友,每天都会用ChatGPT写各平台的宣发文案。他们在和外国同事沟通时,也会用AI来润色英文。有一次她的AI账号用不了了,急得团团转,连外国同事的邮件都不敢回复,怕行文没有之前那么优雅正式。但从另一个层面讲,那些外国同事,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
我在小说《你一生的言语》里提出了一个叫“语痕”的概念——说白了就是,你说的话、写的字里,到底能留下多少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痕迹。
最鲜活的是面对面聊天:你说话时的表情、小动作、语调,你前半生攒下来的那些口头禅,还有在对方注视下,来不及多想就蹦出来的那句话——那一刻的你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完全复制,连你自己都做不到。
其次是手写:写字其实特别考验手上功夫,一笔一画都是肌肉记忆。写的时候你会反复琢磨,最后落在纸上的,可能就是你最真实的水平。内容可以抄,但字迹骗不了人——法庭上,专家光看笔迹就能辨真假。到了电子文档,痕迹就淡多了:只剩下一点用词习惯和思维方式的影子,但太容易复制粘贴,个性几乎被抹平了。
那AI修改过的文字呢?经过数字传输后,连最后那点“人味”都没了。它可能语法完美、逻辑清晰、文笔漂亮,但就像超市里的塑料苹果——光鲜,但没有生命。那这样的语言算什么?不过是一团石墨的痕迹,空气的振动,或是屏幕上的像素点罢了。
那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每发一条消息都要AI精修,而面对面聊天,反而成了让人尴尬的事?而这样的羞赧,已经在朋友面对外国同事时的失语中开始体现。
宝树:“语痕”这个提法很有深意,我觉得广义来说,可以当成人类个体性的表征。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与他人接触,又不一定是愉快的过程。即便是相爱的人们,也不可能绝对合拍,而且越是相知,可能给彼此的伤害也越深。这方面,AI所做的是在我们周围建立一个隔离层,比如说计算我们的喜好,建立信息茧房。当然,理想上,它应该能够过滤掉不好的一面,而促进正面的交流,但二者实际上是一体两面的。如果我们不迈出自己的舒适区,不冒着误解和交恶的风险去付出努力,也永远无法和他人建立真正真诚而深入的关联。
昼温:是啊。不过GPT-4o有一个版本就存在过于讨好用户的情况,在对话中专注于奉承用户,遭到大量反对,OpenAI最终选择紧急回滚。看来太迎合用户也会令人讨厌,这个度连AI也不好把握呀。
宝树:但总归其目的是让我们更开心,只是手段可能更狡猾。这里也关联到另一个问题,就是可能它只让我们生活在自己喜欢的文字和故事里,让我们永远无法迈出去了解世界的本相。伟大的文学,揭示这个世界一些残忍的真相,通常是不太让人愉悦的。但因为有很好的故事性和文笔,所以能让我们去尝试接受,去提升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和感悟。但AI可能创造出非常精彩的故事,让我们非常沉醉的文笔,却和这个世界的本相隔离。这样,我们岂不是将被豢养在一个个肥皂泡里,和世界本身也和更伟大的境界绝缘了?就像《束手》里所描述的,人类被圈养起来,只不过这种圈养更彻底,我们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囚禁了。
昼温:这样听起来,作家还是有存在的意义呢!用手中锋利的文字刺破人工智能打造的泡泡,帮助人们深度链接、理解世界。
刚才说了那么多,还是以人类为中心的话题,那在未来,AI会不会搞出一套自己的语言啊?前段时间网上不是疯传一个视频吗?两个AI聊着聊着,突然发现对方都是AI,结果直接切换成加密语言继续聊。这不就等于它们背着我们搞小团体吗?最可怕的是,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可能早就管不住它们了。
宝树:这点我倒是蛮期待的,有没有可能它们发展出一种不受人类语言模式约束的新语言?人的自然语言受限于一些基本的结构,比如说主谓结构,似乎总有一些主体在做出行为,但这些主体是对流变的现实的一种失真的模拟,而我们只能这么去理解世界,有没有可能人工智能的语言能够摆脱这个结构,在一个新层面上理解世界?如果可能的话,不论人类是否能理解,都是宇宙智能本身的一种飞跃。
昼温:那到时候我们就只能像蚂蚁一样,仰望AI去探索星辰大海了。似乎对于人类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未来。你认为我们最有可能走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宝树:这个真的很难预言,只能说未来可能会很美好,甚至超出我们的想象,但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强烈的动荡。比如说通用人工智能,如果能够代替大多数人的工作,让90%的人失业,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诱发战争和混乱?又比如说,网络通信技术,能够让人群以之前无法想象的方式连接起来,但又会在人群中制造区隔和对立,放大人性中党同伐异、自我中心的缺陷。今后的每一步可能都蕴藏危险。目前日趋紧张的国际局势,也间接和科技的迅猛发展有关。
虽然我们不可能真正去预知未来,但可以去想象。我今年会出一本新书,叫《你已生活在未来》,讲述AI等近未来科技下一些可能发生的生活故事,也许会有一丁点参考价值,也许纯属盲人摸象,过几十年看就是笑料。单纯从创作角度来说,我觉得短期内还不用太悲观。十年之内,AI还不太可能威胁到人类的创作者,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的确不多了。真正远远超过人类智能的人工智能可能在二三十年后就会出现,天堂或者地狱,我们到时就会知道。但就像我上面说过的,能见证这样一个必将到来的未来本身也是一种幸运。
昼温:是啊,“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尽管中间会发生很多动荡,人类社会一定会找到适应它的方式,也许是一种新的语言,也许是完全不同的伦理道德,也许那种方式会让今天的我们无法理解。总之,未来已来,让我们一起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