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武 何铮

　　正是踏青赏花时节，在茂林之下，在繁花掩映中，处处可见身着汉服的游客。正如古人诗句所写，“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些经典诗句都不约而同将华服与大自然相联系，赋予中华服饰勃发之态与耀目之姿。

　　在全球化和数字化深度融合的今天，中华服饰的代表——汉服，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进入大众视野，不仅在中国国内掀起热潮，更逐渐“出圈”到全球，成为东方美学的象征和中国文化的符号。

　　汉服的繁华盛景不仅是人们的主观感受，更有客观数据为证。根据最新统计，截至2024年底，中国汉服之乡——山东曹县拥有2524家汉服企业、1.4万余家网店、224家线下体验店及近10万从业者，2024年全年国内外汉服销售总额高达120亿元。按平均单价300元/件估算，年产量约4000万件，占全国总产量约50%。由此数据可以推导出全国数据，即2024年全国汉服年产量高达8000万件之多。

　　汉服的“出圈”并非偶然，背后原因既有人们对中华服饰文化的深厚认同和喜爱，更要归功于网络文艺的赋能。网络文艺通过媒介形态创新、技术深度赋能与互动传播重构的三重路径，共同织就了汉服的华彩篇章，使其跨越时空阻隔，秀出丰富多彩的样貌，展现在全球观众面前，凝聚起他们的注意力。

　　媒介革命：多元传播重构文化感知

　　汉服的破圈始于媒介革命导致的传播范式变革。在传统媒体时代，时尚传播更依赖街头走秀，文艺路径严重依赖古装影视剧和有限的电视综艺节目，传播渠道相对受限。数字媒体时代，网络引发了媒介革命，各种新媒体层出不穷。短视频、直播、虚拟社区等网络文艺形态，以“轻量化传播+高情感共鸣”的特性，重构了传统文化与现代受众的连接方式。

　　如浙江的青年白川通过八秒变装短视频实现现象级传播，半年内收获百万粉丝，其作品将义乌古建筑与汉服美学结合，激活地域文化记忆；某电商联合汉服品牌运用AI数字人直播技术，单日销售额突破200万元，实现了商业价值与文化传播的双赢。

　　因为网络文艺的媒介革命，汉服传播在文化表达方面实现了层级跃升。在传统媒体时代，街头走秀、古装影视剧、电视综艺等文艺形式促动的汉服文化表达容易流于平面浅表的形式主义。而新媒体时代，网络文艺赋能的汉服文化表达不仅多元立体，还凸显了文化深度。

　　抖音国风大典直播通过“虚拟走秀+历史场景还原”，单场观看量超5000万，弹幕中“此生无悔入华夏”的刷屏，印证了媒介技术对文化认同的催化作用。这种传播不仅停留在视觉奇观层面，更通过众多知识型博主的内容深耕，将服饰形制、纹样考据等专业知识转化为大众可感知的文化符号。《美好年华研习社》等文化养成综艺秀将传统文化进行二度创作与新鲜表达，结合对历史典故的创新式演绎，凸显了汉服文化的古典之美。《国家宝藏》等文博探索节目中一件件国宝级文物与汉服相映成趣，讲述着中华文明的辉煌与沧桑，通过深度挖掘和讲述汉服背后的历史故事与文化意义，突出了汉服文化的内容深度与历史厚度。

　　在这些网络文艺节目中，汉服还充分展现出多项非遗之美。融入中国染织绣等杰出工艺和美学，传承30多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汉服独特的美学理念、精湛的手工技艺以及深厚的文化内涵，在这些网络文艺节目中得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表达。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在什么时代，汉服的文化表达，应重在内容而非形式，我们应努力克服新媒体时代依然存在的某些形式主义。一些网红博主只专注于汉服外观形式的展示，忽视了汉服背后的历史、礼仪和哲学等精神价值的弘扬。一些普通汉服爱好者的网络展示，也只是盲目穿上汉服，让汉服沦为拍照打卡的道具。对于汉服对应的知识体系、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缺乏了解的兴趣。显然，汉服的文化表达需要突破这些浅层次的外观展示，更应追逐深层次的内涵宣扬。

　　技术革新：数字工具重塑产业生态

　　在网络空间，汉服秀已成为展示中华服饰艺术和文化之美的重要形式。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网络文艺中的汉服秀从平面走向三维，从静态展示到动态演绎，从被动展示到互动沉浸，观众能够更直观更立体更沉浸地感受到汉服的历史美感与文化厚度。

　　通过沉浸式技术，汉服秀不再局限于舞台或摄影棚，而可以通过虚拟场景“还原”古代生活的氛围，创造出与汉服相关的文化意境。观众可以通过VR技术“穿越”到历史场景中，感受到汉服在特定环境中的韵味。

　　《唐宫夜宴》通过VR、AR、XR技术将唐代宫廷生活的场景虚拟呈现，将汉服文化与现场舞蹈演员、舞美背景和珍贵文物相结合，绘就鲜活生动的画卷将观众带回大唐盛世。《只此青绿》通过数字科技的还原效果，观众不仅能感受静态画作中的诗意与宁静，还能通过舞蹈演员的表演领略汉服与传统舞蹈艺术融合无间而生出的飘逸与优美。这种沉浸式体验使艺术不再是静观的对象，而成为每一位观众可以融入的文化空间，传统服饰文化的美感在此发挥其润物无声的感染力。

　　AI与虚拟技术的介入，正在改写汉服文化的生产、体验与消费逻辑。设计师通过AI纹样生成系统，可在一小时内完成传统需月余的手工纹样设计；3D建模技术则让“云试衣”成为可能，用户通过虚拟形象即可体验不同朝代服饰的穿搭效果。通过海量历史文献和图像资料的投喂和学习，AI能做到将古代服饰、工艺、纹样的细节进行完美复刻。这一技术不仅实现了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保护，也极大拓展了艺术创作的可能性。从此，网络文艺中的“汉服秀”，不一定需要真人去演绎，身着华服的数字虚拟人可以代劳进行精彩展示。在AI大模型中输入体现设计感和创新感的文字或图片指令，就能随机生成别具风格的“汉服秀”短视频。

　　在数字工具的赋能下，汉服相关非遗技艺的保护和传承也更具突破性。如非遗传承人罗春林运用数字扫描技术，将《韩熙载夜宴图》中的服饰细节进行毫米级复刻，并通过短视频展示30余道传统工序，让濒危工艺重获新生。更值得关注的还有“丝巾变汉服”的创意实践：直播博主通过AR技术实时演示布料重构技法，单场教学吸引超50万人参与，使传统技艺转化为可交互的数字资产。

　　互动传播：华服点亮东方之美

　　短视频、直播、虚拟社区等网络文艺形态，促进了汉服文化的互动传播。这种互动传播不仅涉及国内和国际的互动，还包含线上与线下的互动。正是互动传播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和深刻影响，汉服出圈才成为可见的现实。

　　在网络“汉服秀”的影响和带动下，汉服文化首先在国内传播中走向普及，在中华大地上，汉服的热潮如春潮带雨，汹涌而至。街头巷尾，不时可见身着汉服的年轻人，他们步态从容，举止优雅，仿佛穿越时空，走进了礼仪之邦的历史深处。从新郎新娘的婚礼到大中学毕业生的毕业典礼，从旅游景区到城市公园，从实体店铺到网络电商，处处可见汉服的身影。

　　这股热潮也带动汉服进一步自信地走向世界开始国际传播。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选择在海外街头、在国际活动中穿着汉服，以服饰为媒介，将中华文化之美带到世界各地。与此同时，外国人也通过YouTube、TikTok、小红书等线上平台和各类线下舞台，开始体验汉服之美。不少外国UP主，如俄罗斯的洋凯特、美国的于中美、伊朗的亮亮等，都积极加入到街头“汉服秀”的队伍中，线下的精彩点滴或完整过程又被影像所记录，再次成为网络内容进行再传播。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共同传播，织就了汉服的繁华盛景。

　　在此互动传播建构的繁华盛景中，也需要警惕两种乱象。一是铜臭侵蚀了文化。为了追逐商业利益，一些企业和电商沆瀣一气，偷工减料，胡乱篡改，让本应中正平和、庄重大气的大国华服变成了轻薄透的山寨产品。部分商家为追逐流量滥用“仙侠风”“影楼风”，导致形制失真。二是汉服圈被“饭圈文化”污染。不同形制汉服的粉丝本应该和平共处，共同助力汉服文化传播。但汉服社群中的不同“饭圈”纷纷以“形制警察”自居，经常掀起骂战，互相排斥，互相鄙视。毋庸置疑，我们需要整治这些乱象，克服利润至上和流量至上，荡涤乌烟瘴气。

　　网络文艺赋能汉服出圈的内在逻辑，是新型文化共同体的构建。在这一共同体，非遗传承人与Z世代设计师共谋创新，AI工程师与历史学者协同攻关，海外博主与国内爱好者隔屏互动。因为网络文艺的持续赋能助力，汉服热必将是今后相当长时期的持续趋势和真实风景。作为中华文化复兴的一种表征，这股热潮代表了中国人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珍视与传承，还有世界对中华文化和中国的认同和尊重。我们需要借助更加丰富多彩的网络文艺，让包括汉服在内的传统文化形式和载体持续“出圈”，真正成为中国故事的有力讲述者和中华文化的美丽传播者。

　　（作者分别为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科研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