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继先

　　我上学时，中央美术学院还在繁华的王府井，日常生活、出行、娱乐都很方便，特别是王府井的东安市场，我们经常光顾。东安市场就在央美边上，自然而然成为京城有名的书画用品市场，笔墨纸砚、碑帖画册，应有尽有。若想淘点好东西，还得去琉璃厂，荣宝斋、庆云堂、博古斋、韵古斋、文奎堂、一得阁、富晋书社……老字号云集。新中国成立之前，鲁迅、张伯驹、老舍、齐白石、张大千、陈半丁，都是琉璃厂的常客。

　　琉璃厂包罗万象，如果悠闲、自在地逛，真的是大开眼界，一天都逛不完。到了春节期间，厂甸热闹非凡，有摊主用长板凳架起几块床板，搭成一个摊位，上面堆着古旧书、珂罗版画册、碑帖，两块钱一堆，随便挑选。地摊上有很多好东西，能不能沙里淘金，全凭个人的眼力。只看不买也没关系，和摊主们随便聊聊，就有收获；这些摊主经手的东西多，都混成了行家，五花八门懂得不少。

　　我初中就去琉璃厂买画材、观碑帖、赏名作了。荣宝斋对面有个庆云堂，我逛琉璃厂时会进去看一眼，庆云堂的老板是位老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仍穿着长袍、戴着瓜皮帽。琉璃厂卖碑帖的门店，数这家权威，而且货品全、渠道广。去的次数多了，彼此混成熟脸，买东西、看东西方便不少，挑东西也比较随便。每次到店，都是我自己翻找，老板忙他手头的事。看中什么，就招呼一声，聊两句，然后付款走人。

　　要是有购买目标，而店里恰巧没货，也不要紧，可以跟老板说明，请他想办法。一次，我想买神霄玉清万寿宫诏碑的拓片，此碑是宋徽宗用瘦金体所书，融刚劲、清秀于一体，很适合工笔画的题款。其实上高中时我就看中了此碑的拓本，只因那会儿尚未正经学画，所以一直没买。老板答应帮我留心，不过他事先说明，因存世量不多，价格可不便宜。隔了一段时间，他终于找到一幅。我一看，真气派，碑头四个斗大的字“御笔手诏”，出自蔡京之手，宋代书家中的翘楚。蔡京的字已经很难得，下面还有宋徽宗的字，比一寸见方大一点。老板说这幅拓片十分少见，他能找来实属不易，收我八块钱。

　　八块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毕竟一块上等的乾隆年间的朱砂墨才八块钱。家里平时不怎么让我花钱，我也不大需要，但添置学习用品除外。买下这幅拓片后，因尺幅太大，不便保存和学习，我请荣宝斋的师傅裁剪并装裱成册。多年后，谢稚柳先生看到这本册子，说把整幅剪裱成册，太可惜了。

　　那些年，我买了不少碑帖，闲时翻看，百看不厌。1963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工作，我的行李非常简单，主要是五箱子书和碑帖。这些东西未必有多大价值，但都是我自己买的、喜欢的，我很珍惜，从不轻易舍弃。

　　大名鼎鼎的荣宝斋我自然也常去，买笔墨纸砚，感觉最为正宗。咸丰、同治、光绪三朝的油烟墨，半两一块，只要五毛钱。富晋书社离荣宝斋不远，专营古旧图书，我在那里买过一套石印的《广群芳谱》，好几十本，摘录了从上古到清朝各地方府志中植物的传闻纪事，并附诗词歌赋、名实汇考、特性介绍等，非常经典。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说。到寒暑假，国画系会安排我们去徐悲鸿纪念馆临摹。纪念馆在徐悲鸿故居的基础上改建而成，是中国第一座以美术家名字命名的纪念馆，位于东受禄街16号。徐悲鸿院长逝世后，廖静文先生将故居和众多艺术佳作捐献给国家。

　　郭味蕖先生负责管理徐悲鸿故居和纪念馆时，把徐院长创作和收藏的作品登记造册，厚厚一大本。每次去临摹，廖先生都会亲自接待，她常年穿一套黑色衣服，待人亲切和蔼。我们挑中哪幅画，她就拿出来给我们临摹，那可都是真迹啊！

　　在徐悲鸿纪念馆，我临摹过一张任伯年的写意花卉，尺幅巨大，是他的代表作；临完全幅，又临了几个局部。我还临摹过一套谢稚柳临陈老莲的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