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翔

　　网络文学自诞生以来，呈现出多元化创作格局。网络作家在继承和借鉴中国古代文化、民间文化、影视文化乃至西方文化的基础上，形成了推崇主观幻想、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世界观，玄幻、仙侠、历史、穿越、都市等题材成为网络文学创作的主流。相较于传统文学，网络文学以故事精彩、想象丰富、代入感强博得广大读者喜爱，同时也存在故事内容偏离社会现实、不太注重人物雕琢，以主观取代客观、以想象书写历史、以虚构代替现实等问题。随着网络文学主流化、精品化的不断深化，不少网络作家跳出类型文学、幻想题材的局限，从城乡巨变、人民生活等各个角度切入，尝试用网络文学的创作方法探索现实书写路径，现实题材作品实现快速增长。这其中，由和晓创作的《上海凡人传》显得尤为特别。该作品以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为时间线索，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老朱一家人的成长故事，并以此折射出上海30年间城市生活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小说没有使用常见“年代文”的穿越手法，而是立足真实的历史与环境，以写人为重点，为平凡人立传，发掘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和传奇性，通过小人物的生存状态、情感生活、人生境遇反映个体命运与时代及环境的关系。其在网络小说和传统文学之间找到了很好的结合点，对网络文学创作如何塑造人物形象、书写城市空间、弘扬时代精神具有借鉴意义。

　　市井阶层的人物群像

　　《上海凡人传》罗列了一众上海老城区的市井人物，他们互相交织的关系网络既支撑起了故事，个体的鲜活形象也在故事中得以建构，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和亲和力。作品将人物放置于上海特定的历史场景中，写出了人在时代洪流中面对机遇与挑战所做出的选择，具有鲜明的年代特色。例如，主人公朱盛庸为了陪伴身患重病的外公而放弃出国的机会，毕业后又拒绝安稳的体制内工作，选择自主择业。上海高速发展进程中，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理性谨慎，生活上表现为一种低欲望，甚至有些抠门，实际是一种对生活不确定性的未雨绸缪和精打细算。哥哥朱盛中却走向了和弟弟完全不同的人生，其性格虚浮，目光短浅，只看重眼下利益，对时代大势缺乏长远的判断。在弟弟依靠炒股逐渐完成财富积累的同时，朱盛中却遭遇婚姻变故，承受着家庭沉重的负担，不得不通过卖车卖房来维持生计，由此可以看到人生选择的重要性。作者善于雕琢细节表现人物，运用情节的发展来呈现人物的多面化和多变性。陈总这个角色体现出一定深度，一方面他能力出众、事业心强；另一方面，又极度自私、不择手段，在争夺老洋房归属权的过程中表现出人性深沉阴暗的一面。小说中还有诸多女性角色，冯嫣为了实现阶层跨越，甘愿自我“物化”，沦为生育的工具；林青青身上的新时代女性特征，朱妈妈的隐忍克制，周画白的宁静善良，刘颖刘流姐妹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些小人物在友情、亲情、爱情等多重情感线的交织下，活出了不同的人生况味，吸引读者在走进他们生活的同时，也回望和检省自己的人生，从而达到情感共鸣。

　　城市文学的探索与开拓

　　在现当代文学的城市版图中，上海以其融汇古今、兼容中外的文化特性和日新月异的发展面貌，成为众多作家的创作母题，诞生了《上海的早晨》《上海三部曲》《繁花》等优秀长篇小说力作。此类作品以城市百姓和都市生活为主要表现对象，勾勒城市风貌，书写个体城市体验，彰显物质欲望，表现异于乡村的城市生活形态。在这方面，《上海凡人传》也进行了有益探索。作为中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上海这座城市烟火气息浓郁，市民文化非常发达。小说中，浦东浦西、南京路、淮海路、田子坊……这些著名的地标如浮光掠影般闪现，与小说人物的生活日常融汇一体。作者在碎片化的描摹中展现出一幅完整的上海市民生活图景，传递出对上海精神、上海生活的理解。正如张爱玲、苏青、金宇澄等海派作家那样，《上海凡人传》呈现了“一种无论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却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精细的、世俗的、琐碎的市民传统，并在这种琐碎和精细中展现最真实的生活本相”。作品藉由对“城市与人”的思考和表达，拓展了城市文学创作新空间，是海派文学向网络文学的一个延伸。

　　小人物映射大时代

　　改革开放以来，上海这座城市的发展，是中国崛起的真实缩影。在《上海凡人传》中，也对诸如金融危机、浦东开发开放、股市楼市等一系列标志性事件有所呈现。作品的明线是对老朱家30年生活变迁的速写，暗线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见证。作者以网络文学特有的现实感和敏锐度，准确地把握住了时代风云激荡的脉搏，通过个体的命运起伏折射时代变革，以文学的方式再现改革过程中上海的发展面貌。

　　一方面是人物的成长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根据小说的年代背景，可以推测朱家兄弟生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这一代人作为改革开放的亲历者，置身于机遇与挑战并存的上海，广阔的时间和空间充分展现了人物的成长。

　　另一方面，个人的成长同样也印证了时代的发展进步。90年代出国热流行，李礼刚代替朱盛庸赴美留学，这成了朱盛庸心中不小的遗憾。小说以通信的方式展开中美生活对比，李礼刚与朱盛庸互为镜像，映照出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在给朱盛庸的信中，李礼刚更多是表达在异国他乡的孤寂和艰辛。当他好不容易在美国站住脚，中国的崛起却让他不禁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祖国无论城市建设还是人民生活，都在一步步追赶美国。正如朱盛庸在信中所说，2006年以前，能感受到国在变富，今年则感受到民在变富。所谓“国富民强”，经由平凡人之口道出，比之喊口号或是司空见惯的宣传报道更显真实，更具信服力。

　　也提几点不足。比如，小说的叙事语言整体比较简洁凝练，但少了一些味道，可考虑根据不同的叙事场景变换语言风格；过度倚重人物对话，致使动作、心理描写被削弱、抑制，有些章节甚至以人物对话来过渡；一些细节的处理不够细腻，个别叙述略显琐碎、拖沓，像是记录生活的流水账，在对人物和事件的提炼上仍有不小提升空间。总之，在当下的现实题材网络小说中，《上海凡人传》还是颇具辨识度的，这也让我们对作者和晓今后的创作有更多期待。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

　　《文汇报》（2025年3月19日 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