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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白
在北极村,积雪将路面抬高40厘米。
我们抵达前,雪就来了,已降下好多次。它在此地等着我们。这里几乎是中国最北的村庄。
我从没有如此凝望过一片雪地。它们不是纯然白色的,远远看去,甚至有一点点蓝,一点点灰。细视,晶体状的雪,颗粒分明,像粉尘,像细沙。其中有一些闪亮如细钻,巧妙地镶嵌其中。雪地布满白色宝石,在冬天结束之前绝不会突然消失。而在北极村,一年中有七八个月是冬天,如此漫长!
最漫长的是夜晚。北极村的冬季就是一个漫长而无尽的夜。下午3点多,太阳便落到山的那头。4点一过,夜幕开始降临,到5点,早已伸手不见五指。街上没人。人们躲在屋子里。来自河南、天津、三亚、哈尔滨的人,躲在热气腾腾的餐馆里。外面有多冷,这屋里就有多热。都是来看雪的。对家乡的雪感到不满的,或从未见过雪的,不约而同,都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人迹罕至,肃穆的寂静统治着这一片雪野。食物被冷藏在雪地里,随取随用。山楂果插在雪上。冻梨和冻柿子,未融化时像石头一样硬。好像为了犒劳寒冷中苦苦坚守的人,极光会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出现,看到的人得了荣耀和慰藉。更多的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这里有中国最北的学校、邮局、咖啡馆。这里的一切都是中国最北的,连烟花也是。界碑一样的村庄里,灯笼和闪烁的霓虹,照着积雪覆盖的路面。所有空地上都长满雪,而雪地上长出干草和枯树枝。只有树和房屋不在雪的覆盖下。雪的深处埋着什么,只有雪和春天知道。马拉着爬犁,在雪地里慢腾腾地前行。在这里,一切都是慢的,连奔跑的汽车也要慢下来。
白日里,看雪的人嘴里哈着气,就像头顶在冒烟。他们带着烟,在北极村的雪地上走来走去。那些烟,终将成为雪国家族的一分子。
曾有过呵气成霜的童年,但终究远去了。我所在的江南小城很少下雪。雪花一旦降临,便是奔走相告的节日。我无数次地写过雪,并写下《童年不会消失》一书。黑色书脊半掩在白雪深处,提灯女孩恍惚的笑脸,落在雪影里。
北极村之夜,也是童年的夜。世界像琥珀里的虫子,被封住了。我听见积雪之上的脚步声,“噗嗤噗嗤”就像一个人在笑。世界留给我们这样一个村庄,就像馈赠我们一个童话。我在世界之外迷了路,最终找到这里。
雪让一切变得遥远、恍惚。没有比北极村更适合围炉夜话的了。自己和自己对话。今天和昨天对话。成年和遥远的童年对话。一个雪夜与另一个雪夜对话。雪将这个村子隐藏得很好,层层叠叠,一场场雪陆续盖在上面,每一场都不与上一场相混淆。数一数其中的层叠与褶皱,就知道今年降下多少场雪。
村庄是寂静的。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仍悄无声息。
雪会吸声。
雪后的世界显得格外安静。
最美的是北极村外围的白桦林,白色树皮上布着不规则的黑色斑纹。挺拔、枯瘦的树形,一年中只有3个月在长。林间是积雪,平整、纯粹的白,一望无际,很像月光投下的影子。
雪是温暖的,它的深处是迷人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