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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鹏
雪落的日子里,喜欢徜徉于苏轼的笔下,闻一闻千年后依旧沁人心脾的冷香。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快下雪了,云朵迫不及待地堆在空中,投下的影子塞满了湖面。楼台藏在山林里,山林藏在岁月里,岁月藏在人的影子里。漫步孤山,目光清澈得像路边的水一样,托着鱼儿空游。嘿——大叫一声,吓得树枝一阵哆嗦,逗得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婉转的应和声。
有些欢喜,只在林深处生长。
若是雪已经落下、积好,就能出门赏雪了。苏轼在《雪后到乾明寺遂宿》中写道:“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当白雪在路面上铺成新的路,它就成了一幅画。这样的天成之作自然不舍得让牛羊去践踏。有了伤疤它就不再完整、不再崭新,不能让诗人的灵感一泻千里——到了断裂处,情思就会摔得鼻青脸肿。
彼时,苏轼被贬黄州,正逢人生的低谷。可寒风再凛冽,也冻不僵一颗乘兴而游的心。“阶前屐齿我先行”,是不是有些“这雪我先看为敬”的兴奋和得意?总会天晴的!这是天地运行的规律,也是无常的命运也必须恪守的准则。不去想简陋的蜗居,也不去想迷茫的仕途,今夜,只想听一听大雪堆积在屋檐上的呓语以及从竹枝上倾泻而下的汹涌。
在雪中,土地治愈了自己的伤痕累累。苦中作乐,是苏轼“江山难移”的本性。
但若是雪下得太大,就会过犹不及。即使是苏轼,心中也会有些空落落的。
“半夜银山上积苏,朝来九陌带随车。涛江烟渚一时无。”大雪下的遗迹,都成了不可追的往事。苏轼有注:“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太守徐君猷携酒见过,坐上作《浣溪沙》三首。明日酒醒,雪大作。又作二首。”眼神刚刚聚焦,却发现旧时景已不在,颇有“今宵酒醒何处”的孤寂和哀愁了。
事实上,那段日子对苏轼而言属实不好过。“空腹有诗衣有结,湿薪如桂米如珠。冻吟谁伴捻髭须。”肚中空空,满腹墨水却解不了饥。衣有结,虽不如宋代洪适笔下“妻子一船衣百结”那般潦倒,但此时正值寒冬,潮湿的柴火和以粒计数的米都尤为珍贵。友人已离去,只留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并最终被大雪填平。老话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是无人相伴,纵使雪满山河,也显得苦闷无奈。
此时的苏轼还不知道,十五年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红颜知己王朝云,也将撒手而去。
苏轼被贬惠州后,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唯独王朝云主动留了下来,随他南迁。彼时,惠州还是一片蛮荒之地,瘴气和瘟疫让人谈之色变,她却毅然决然地踏入其中。既执手,便偕老,无怨无悔。
《西江月·梅花》中写道:“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在苏轼心中,她多像那惊艳了整个冬天的梅花!冰肌玉骨,不畏瘴雾;天然纯洁,无需粉饰。即使岁月谢了娇花,花叶四周仍有红色——那是她骨子里的颜色。
可惜,天不遂人意。朝云还是染上了瘟疫,最终在闷热的岭南闭上了眼睛。曾经的朝朝暮暮与同甘共苦,曾经的“知我者,唯有朝云也”,都散入漫天大雪,一片苍茫。苏轼也再没有纳妾。“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王昌龄曾经在梦中把梅花唤作梨花云,而苏轼再怎么做梦,也梦不见那一树让冬日不再孤单的梅花了。
写诗的人,往往会活成一首首诗。苏轼一生豁达,仍难走出怀念的情殇。或许,这才组成了一个丰富立体的苏轼,一个不只是“竹杖芒鞋轻胜马”的乐天派的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