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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玲
最近译林出版社出版了美国科幻作家、理论家詹姆斯·冈恩主编的六卷本科幻作品集《科幻之路》。这是该作品集继1997—1999和2008年之后,在中国推出的第三个版本。作为科幻入门者的必读书目、科幻爱好者的圣经以及科幻研究者的案头必备,《科幻之路》中译本的不断更新,既显示了这套作品集在世界科幻发展史上弥足轻重的分量,也说明了中国文学及出版界对于科幻这一文学类型重视程度的提升,同时还映证出中国科幻在经历了新世纪以来的再度繁荣后,与世界科幻交流、理解的增加以及对话能力的增强。
科幻的缘起可以回溯至公元前2000年
冈恩熟谙科幻创作技巧、理论知识和发展历史,并很好地将其发挥到了《科幻之路》的篇目选择以及前言、作品介绍等方面。六卷本共收录了近200篇科幻小说(或节选)。与欧美不少从史学视角编排、介绍科幻小说的著作不同,冈恩的编纂虽然以美国科幻小说为主体,但同时也照顾到了英国科幻作为科幻文类的诞生地,且表现出独特文类色彩的特殊性,因而单独将第五卷整卷留给了英国科幻。第六卷则将目光放大至整个欧亚大陆,撷取法国、德国、芬兰、俄罗斯、意大利、西班牙及拉丁美洲、中国、印度和日本等国的最具特色的科幻作家及作品,尽可能客观地呈现世界科幻的整体面貌,这是难能可贵的。
冈恩在每卷的《前言》部分,都写下了该卷的编选思路及总体作品介绍,不仅让读者能够整体性地了解每一卷的文本概貌,而且还能够清晰看到科幻小说某一阶段的发展轨迹。此外,冈恩为每一篇作品都写了细致的作家介绍,便于读者了解作家生平、在科幻发展史中的地位以及选本在作家创作中的价值等等。这种以点带面的方式能够高效地提炼出作家作品特色,对不同层次的读者都十分友好。普通的科幻读者可以通过冈恩的梳理和介绍,了解科幻的文类特征、发展史,感受科幻小说内蕴的独到美学特色;专业的科幻学者则可以从冈恩的理论文字和编目安排上,学习科幻文学史的研究方法,比较中外科幻小说的认知差异,跟着冈恩一起思考科幻如何揭示人与他人、社会以及世界等多重关系。
尽管美国作家阿西莫夫和奥尔蒂斯都将玛丽·雪莱的《弗莱肯斯坦》视为世界首部科幻小说,但冈恩似乎不这么认为。在《科幻之路》里,他把科幻的起源溯至人类最初的梦想与恐惧能够呈现在作品中的时代,即公元前2000年左右。他指出,“在过去的时代,在未来可以被人们认知之前”,人类就会“写下前往地球上遥远区域”、“其他天体的游记”,“把最基础的问题和渴望汇集到想象化的叙事之中”。这些以史诗、戏剧和传说的形式写成的作品,是“科幻小说的先驱”。在追溯了源头之后,冈恩将第一部具有科幻小说特征的作品,定位为古罗马时代的作家琉善所著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比爱德华·詹姆斯和法拉·门德尔松撰写的《剑桥科幻文学史》从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起笔,还要早了1000多年,更接近于亚当·罗伯茨《科幻小说史》中的早期科幻小说观。或许是考虑到科幻的概念界定五花八门,也为了让自己的这一说法更有说服力,冈恩清晰地表示,科幻小说的特征在于非日常性、前瞻性等方面。在科幻故事里,“由于灾难性的自然事件,由于时间的更迭,或者由于人类活动,特别是科学技术的发展,读者被带入一个与现实世界有显著不同的世界”。《一个真实的故事》之所以被放在《科幻之路》的开篇位置,就是因为该小说具有足够的、冈恩所说的科幻特质。比如小说里的“帆船和爱伦·坡的气球或者凡尔纳的炮弹没有多大的区别”,而且它启发了后世诸多科幻作家,如开普勒、戈德温、贝尔热拉克和斯威夫特等的创作。这不仅从科幻小说发展源流的角度,为《一个真实的故事》提供了有说服力的文类论证,而且让我们看到冈恩对于科幻小说这一文类有着极为开阔和开放的认知视野,他认为,科幻小说“是变化的文学,因此是现在和未来的文学”。
拓宽对于科幻文类内涵和价值特征的认知
中国科幻在20世纪的很长一段时期内,被纳入科学文艺的范畴,承担着为青少年为主体的读者人群普及科学知识和科学精神的重任,文类设定也自然而然地被大大压缩。20世纪的美国科幻则不然。它既有欧洲科幻追求科学严谨性和人文精神的源头,又经历了通俗科幻的壮大和发展,因此,往往表现出更为包容、多样的文类特征:不仅有严肃的、精英化的人文思考,还有娱乐的消费色彩,对于奇幻、魔幻和科幻的界定,不像中国科幻那样泾渭分明,一些科幻作品同样具有令人惊叹的科普能力。身兼作家与理论家双重角色的冈恩,不可能不受到美国科幻创作和发展的影响,并将这样的文类认知体现在书系的编选方面。他不仅将科幻的源头延伸至琉善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而且在之后作品的选择中,充分挖掘了伏尔泰、小库尔特·冯内古特、伊塔洛·卡尔维洛、加西亚·马尔克斯等通常被列入主流文学行列的作家,以及像柯南道尔这样被认为是侦探小说家的科幻创作。这对于中国读者而言,是大有裨益的——一方面使大家认识到这些作家创作的丰富性和多面性;另一方面,也大大拓宽了中国读者对于科幻文类内涵和价值特征的认知,而后一点尤为重要。
随着高新科技越来越快速、深度地渗透进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科幻小说承担的文学功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迎来第三次繁荣,处于这次繁荣期的中国科幻,已经与过去的科幻创作有了极为明显的差别。不管在读者群体、科普功能的定位方面,还是在表达现实的能力方面,或是文学叙事技巧的使用方面,中国科幻都呈现出越来越开阔、宏大的创作视野。这种开阔与宏大,与冈恩在《科幻之路》中体现的视野是一致的,也更符合目前中国科幻小说已经拥有的反映人与社会现实的文类能力。但是,依然有相当多的中国读者以及主流文学领域的学者,对科幻的认知停留在儿童化、科普化的阶段。显然,这并不利于中国科幻创作的推进和发展,尤其是近些年来,中国科幻在网络文学领域的壮大,使得中国科幻的文类内涵正在变得更加多元、复杂。如何让读者在科幻认知层面也与世界接轨,《科幻之路》在这个问题上提供了很好的解决之道。
《科幻之路》新译本的价值与魅力
遗憾的是,在前两个中文版本里,由于伏尔泰、小库尔特·冯内古特、伊塔洛·卡尔维洛、加西亚·马尔克斯等人的科幻创作未获得中文版授权书,只能被删除,因此,中国读者只能看到杰克·伦敦、弗兰兹·卡夫卡等人的科幻作品,这在某种程度上没能很好地让中国读者理解美国科幻的文类界定及内涵特征。此外,像波兰作家莱姆这样分量重的作家,也因版权原因未能进入,同样影响了中国读者对世界科幻文学版图的认知,特别可惜。这次的译林版本,除了安部公房的《曲线之外》,其他作品均已获得中文版权,被收入中文版套系之内,让读者看到《科幻之路》原作几乎全貌的呈现,很好地补足了之前版本的遗憾,这是新版本的重要贡献。
与前两个版本相比,这次的新版更为规范,翻译质量总体也更高。近些年来,随着译著学术规范的不断完善,作为主编的译者不再与原著编者同列入编者,因此,新版本里将詹姆斯·冈恩列为编者,东方木等作为译者列出,显然更符合规范。此外,翻译方面的改动也比较大,总体来看,除考虑到阅读的顺滑性和清晰感外,保留文学的技巧和质感也是此次译者的用心所在。如第四卷中,冯达·麦金太尔的小说Of Mist,and Grass,and Sand,之前的白锡嘉译本翻译为“雾蛇、草蛇和沙蛇”,应是基于文本里的雾、草和沙均为蛇的名字而进行的意译。郭译本则将“与蛇同体的女人”翻译为“蛇女”,以示区别。这样的翻译显然是为了让小说读起来更顺畅,不至于产生歧义,但也因此失掉了原著中与蛇共生的女人那种难以言明的蛇之本性。新版的憬怡译本在标题上选择了更偏直译的方式,为“薄雾、青草与黄沙”,更为诗意,也让我们能更好地体味作家赋予这些与蛇女共生的蛇的性格、能力特征以及在文本中流动的情感味道。憬怡译本里没有将“与蛇同体的女人”翻译为“蛇女”,而是保留了原著中的“蛇”的指称。为了区分“与她共生的蛇”,译者巧妙地使用了下划线进行标记。这样的翻译手法,显然更符合原著的意象表达。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90年代,郭建中就将《科幻之路》引介入中国。此前的版本包括了冈恩为中文译本写的《中文版前言》和郭建中的《关于詹姆斯·冈恩和他的〈科幻之路〉》两篇文章。或许对于普通读者而言,这两篇文章不太重要,但对于研究者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如果这套书后续有修订,能将这两篇文章也收录进去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