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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周/文并供图
国产单机游戏《黑神话:悟空》一经推出,便成为全球玩家的焦点,连“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都在为它点赞。鉴于这款游戏的基础剧情来自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核心角色“天命人”则是《西游记》灵魂人物孙悟空的分身,所以我们不妨开一个跟古代文学名人李清照有关的脑洞——李清照活着时,有没有看过《西游记》,有没有听说过孙悟空,有没有可能对《黑神话:悟空》这样的游戏感兴趣呢?
日本江户时代《绘本西游记》里的孙悟空画像
玩到废寝忘食李清照就是个游戏迷
首先可以大胆猜测,假如李清照能遇见《黑神话:悟空》,那么一定会迷上它。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李清照就是个游戏迷。
南宋前期,李清照躲避战乱,迁居江南,百无聊赖,著书立说,写过一本《打马图经》,那是专门教人“打马”的游戏攻略。这本攻略已经失传,现代人已经很难搞清楚“打马”究竟是怎样一种游戏,但李清照为该书撰写的前言却流传下来,名叫《打马图经序》。
李清照在《打马图经序》中写道:“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意思是说她酷爱游戏,任何一种游戏都能让她上瘾,白天玩,晚上也玩,玩到废寝忘食。
李清照还写道:“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酒、摴蒲、双蹙融,近渐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棋、弈棋,又惟可容二人。独采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勍敌。”
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这些游戏比较低俗,不登大雅之堂。藏酒、摴( chū)蒲、双蹙融,这些游戏在宋朝渐渐消失,玩的人不多。选仙、加减、插关火,这些游戏太简单,不能让玩家施展智慧和技巧。大象棋、小象棋、围棋(弈棋),都是两个人玩,不能让更多玩家直接参与。唯独采选和打马这两款游戏,难度又高,又比较雅致,最适合女生。但采选又过于复杂,过于劳神费力,大部分玩家都不能通晓,这就让李清照“难遇勍(qíng)敌”,难以遇到劲敌。
以上游戏林林总总,除了象棋和围棋,别的咱都不懂,看得一头雾水,李清照却如数家珍,还说难遇劲敌,可见她在游戏领域涉猎广泛,游刃有余。遗憾的是,她出生在九百多年前,没玩过电脑,更没玩过《黑神话:悟空》。
李清照不知孙悟空最多听过“猴行者”
那么李清照有没有看过《西游记》呢?恐怕也没有。
明朝万历二十年,也就是公元1592年,南京一个唐姓商人在他经营的印刷作坊“世德堂”里出版了一部《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全书分为百回,配有全幅插图,这就是如今我们能见到的最早和最完整的《西游记》小说版本。该书署名“华阳洞天主人校”,即由华阳洞天主人校对。华阳洞天主人是谁呢?近现代学界主流意见认为,他就是明朝官员吴承恩。
吴承恩主要生活在嘉靖年间,1592年南京世德堂出版《西游记》时,他已经去世,所以在1592年以前,应该还有更早的《西游记》小说版本问世,只是没有流传下来罢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小说体裁的《西游记》不大可能诞生于明朝以前,因为明朝以前只有杂剧或评话体裁的《西游记》问世。所以,即使李清照看过《西游记》,看到的也不会是小说体裁的《西游记》。
在元朝末年或明朝初年,剧作家杨景贤创作了一部《西游记》杂剧(一说作者为另一个剧作家吴昌龄),故事较为简单,唐僧师徒的人物形象比较单薄,但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这师兄弟三人已经聚齐,黑风山、火焰山、女儿国(杂剧中写成“女人国”)等场景也已经出现。再往前追溯,元朝中叶或元朝后期应该还有一部《唐三藏西游记评话》问世,相当于说书先生的底本,这部评话已经失传,只在元朝末年出版的汉语教材《朴通事》里留下一点点摘抄,从那点摘抄可以看出,当时孙悟空还不叫孙悟空,只叫“孙行者”。
继续向前追溯,南宋官员刘克庄撰写过两首六言诗:一首写照镜子,用“貌丑似猴行者”来自嘲容貌;一首写佛教大义,用“取经烦猴行者”来比喻修行门径。由此推想,南宋时期肯定流传着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一个相貌丑陋的猴精负责保护唐玄奘前往天竺。但是,这个猴精在当时并不叫孙悟空,而是叫“猴行者”。
从明朝南京世德堂出版的《西游记》小说,到元末明初杨景贤编写的《西游记》杂剧,再到仅存摘抄的元朝《唐三藏西游记评话》,最后到南宋刘克庄诗中提到的“猴行者”,沿着这条粗略的时间线捋过去,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孙悟空的艺术形象是在明朝或元朝末年形成的,而南宋时期还没有“孙悟空”这个名字,只有孙悟空的原型“猴行者”。李清照生于北宋,死于南宋,所以她只可能听说过猴行者,而没有听说过孙悟空。
甘肃瓜州县东千佛洞第二窟《玄奘取经图》(瓜州县博物馆临摹)
猴精保着唐僧取经的故事从北宋流传到了西夏
宋朝还有一个法号道川的和尚,南宋初年剃度,宋孝宗时期成名,跟李清照生活年代相近。道川留下三十多首诗,其中一首写道:“他心三藏太颟顸,猢狲观了看划船。对面国师寻不见,只为从来被眼谩。”
目前《西游记》版本学家们尚未注意到这首诗,诗意很明显,描写的就是唐僧师徒取经故事:三藏太糊涂,猢狲很聪明,三藏看不出国师是妖怪,只因被愚蠢蒙蔽了双眼。有了道川这首诗,再加上前面提到的刘克庄那两句六言诗,我们可以确信南宋时期不仅有猴精帮唐僧取经的故事,而且这种故事应该还很流行。
北宋时期有没有这种故事呢?公元1104年,苏东坡的兄弟苏辙在郾城(今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彼岸寺观摩壁画,留下一首七律《武宗元比部画文殊玄奘》,其中颈联写道:“出世真人气雍穆,入蕃老释面清癯。”出世真人气雍穆,是说文殊菩萨气度雍容;入蕃老释面清癯,是说唐玄奘西天取经,面容清瘦。苏辙看到的壁画里除了唐玄奘,可能还有孙悟空的原型“猴行者”,但他诗里没有明写,不能妄下断言。
不过,在甘肃省瓜州县东千佛洞第二窟里,我们能看到一幅描绘玄奘取经的壁画,那是由西夏人画的,如今被命名为《唐僧取经图》。这幅壁画上,唐僧身披袈裟,双手合十,走在前面;猴行者尖嘴猴腮,手搭凉棚,走在后面;猴行者身后还有一匹红马,马头扭向猴行者,马屁股对着看画人。这幅画断代模糊,有人说画于北宋中叶,有人说画于南宋时期,假如它是北宋时画的,那么北宋时期必定就有猴精保着唐僧取经的故事,并且该故事还流传到了西夏。
早期的唐僧骑红马早期的孙悟空穿白衣
您可能会质疑:唐僧取经不是骑着白龙马吗?画上为何是一匹红马?孙悟空不是穿着虎皮裙吗?画上猴行者为何穿着白袍?
事实上,从宋朝到今天,唐僧取经故事经历过不断演化,早期的唐僧就是骑红马,早期的孙悟空就是穿白衣。我们不妨打开南宋时期诞生的一部非常简短的雏形版《西游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此书第二回,唐僧“见一白衣秀才从正东而来”,自我介绍“我不是别人,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我今来助和尚取经”,然后“法师当即改呼猴行者”。您看,这个猴行者是一个白衣秀才,来自花果山紫云洞,而不是花果山水帘洞。
再看唐朝诞生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该书由玄奘弟子慧立等人编写),玄奘从大唐前往印度途中,遇到胡人石磐陀,石磐陀拜玄奘为师,护送玄奘走了一段,还把玄奘的马换成了一匹“老赤瘦马”,即又老又瘦的红马。到了明朝,有一部讲述唐僧取经的唱词《真经宝卷》问世,唐僧的坐骑不仅是红马,而且还是“赤龙三太子”的化身,随时可以变身为一条火龙。
所以,猴精保唐僧取经的故事在宋朝已经诞生,但当时的猴精还没有定名为孙悟空,唐僧骑的也还不是白龙马。李清照有可能听过唐僧取经的故事,但她听到的版本应该是这样的:唐僧骑着一匹红马去取经,一个神通广大的猴精来帮忙,那个猴精身穿白衣,名叫猴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