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寿光武
《韵纳万境》乐震文、张弛艺术展此刻在海上举行,这是他们对《山河回声》北京展的呼应与对话。一南一北,相互辉映,既是对南派北宗传统山水的致意,也是对中国山水画现代走向的最新表达与巡礼。
置身偌大的展厅,但见险峰峥嵘、清泉长泻、霁月清风、骄阳炽燎、韵律浅吟。万景千物,一一纳入笔中。
中国山水,自魏晋以来,日臻成熟,画论佳作大师,层出不穷、蔚为大观。后来者,必先摹古习古,又不能泥古恋古;既要形神兼备,又要笔墨与意境相俱。倘若要独步天下,自成一格,创立当代艺术语境与现代意境,且被艺术界接纳推崇,则少见。
纵观乐震文、张弛作品,其创立的乐氏山水,值得我们观摩探讨。
唯巨成伟。其作品尺幅之巨且多,当今画坛鲜见。画大画者,格局须大。观其画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效应。视觉现代性是其重要的艺术特征。他们的作品以俯视为基本观察角度,擅长利用长焦镜及遮幅式镜头所形成的宽广画面感,以适应其超宽巨幅所营建的全景式山水。这样就突破了“三远”的传统写景手法,也与北宋的全景山水拉开距离,不再沉浸在以天地为空间框架、以留白为虚空表现的叙事特征里。这样他们的巨幅横长构图,就不再是手卷式的水平向和不断移动的视线,而是在整幅画面上形成一个视觉中心,以宽阔宏大的构图,造成强烈的视觉延伸感。这种视觉现代性,既是对传统技法的丰富,又是对现代文明的吸纳。这样他们的作品就此从文人山水中破茧,成为他们和这个时代的写照。最近张弛的巨幅大作《苏河春晓》和乐震文的《山高水长》分别在上海的世界会客厅陈列,便是一个缩影。
唯静蓄动。乐震文、张弛伉俪深谙静动关系,总是从静的节点切入,展现出动的节奏与激情。这里不仅仅是静动关系,更是由静动关系提升出的一种观念,一种宇宙观。他们俩早年受北宋五代范宽、荆浩诸大家浸染,后受东洋艺术熏陶,又与禅宗佛教结下不解之缘,所以他们的艺术观念随着人生阅历的丰沛和涉猎的广博,一再迭代变更与升华。这种变化,是自觉与不自觉的,是感悟顿悟和禅悟的。这过程需要甘于寂寞,摒弃嘈杂。这也是他们从画者思者到智者的转换过程。在沉默寂寞冷静恬静的包裹下,在苍茫环寰翰林澜山中,你能聆听倾听感悟到月光倾泻的声音,春天拔节的声音,秋天落木的声音,更有鸢飞鱼跃的声音,浪涛奔涌的声音。
唯纯臻美。由静为切入点所形成的画面,进而引发出的是纯的氛围,纯静、纯粹、纯洁之美。这又是他们的艺术特征之一。画面的干净单一,洁白无瑕、一尘不染、清新儒雅,使其作品具有清婉的纯真的审美境界。为此,他们在技法笔墨上进行了创新。他们擅长运用装饰感和平面感方式,使画面的空间感有了新突破。他们将画中的物体对象,往往弄成一体,一层一层的平面铺垫,对山体适度变形柔化,让介乎二维三维的块面,叠加、穿插、交错,包括山石、树根,用很平的造型,很稳、很鲜明。从而灵性飘逸、气韵流畅,给人以一种旖旎氤氲、朦胧神秘的幻觉。这种美学主张也体现他们的用色上。乐震文、张弛特别擅长用色,并成就他们独有的用色技法。他们主要传承绛色这一流派,又深受东洋画风影响,尤其是对西方色调概念的掌控,把大红、金黄、湛蓝、青绿、紫色、褐色、粉色诸色阶与色系,逐一挥霍泼洒烘染,使色泽如光芒般笼罩在巨大的山水气象中,使云气、泉水、密林、山石、丘壑,浑然一体,又有微妙的层次变化,空濛如涟,轻盈飞度。即使不着一色,其水墨,也成了一个调性,一种色调。他们的用色往往与用水溶化触合在一起,水的流痕与波纹,又产生新的幻境与趣味。
唯出而入。入世与出世,是人生养性过程,也是艺术修炼过程。他们俩的求艺生涯,几经碾磨,几经出入。少时在工艺美校学习,打下童子功。后专事绘画,专供外销,为国家创汇。初识艺术品的文化价值与商业价值。在这过程中,他们接触观赏临摹到大量古画真迹,这种沉浸与传承,就是摹古习古。中国画经过历代先贤的探究归纳,形成了完整的人文价值体系。后来者,必须知晓遵循把握,其笔墨,其情趣,其意境,其皴法,其线条,其留白,其着色,其题跋,其落款。尤其是画胸中之山、传天下之道的理念,使他们更明白了画的功夫在画外的道理,也知道了人文涵养的重要性,当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灵性悟性与才气。张弛自幼受父亲知名山水画家张大昕庭训,中学时期作品《在阳光下》已入选全国年画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后又师承陆俨少大师,耳濡目染,深得精髓。那时,他们可以经常借用观赏临摹大家作品,一个个大师皆根植于心中,活化在笔下。这种根基与底蕴,使乐震文、张弛年少即闻达于海上,上世纪80年代,他们作品《熊猫迁居》就入选第六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获上海地区佳作奖。藉此,即可立足于画坛。但是,他们不甘浅尝辄止,企望更大的发展空间。当日本有关方面发出邀请,他们便毅然放弃已有的成功,东渡西洋、负笈游学。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深受西方文化冲击,面临如何重塑和当代化的问题,这个时间节点上,中国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日本经过近一个世纪的探索在吸纳西洋画光影、结构和写实上形成独特体系,获得一定成功,这对我们很有借鉴意义。他们在日本廿多年的艺术生涯,深知其味。同时,他们能更便捷地接触到西方当代的前沿艺术。这种激荡与冲撞,对他们的艺术观念的洗礼更新至关重要,是同时代中国画家很难觅得的机会。如此,他们的画风为之一变,尤其在技法上,既是传统的又是当代的,也是他们特有的。比如说“皴”吧,这是中国山水画重要概念与技法。古有披麻、牛毛、雨点、斧劈、卷云等,近代张大千、傅抱石、陆俨少等创立了大千皴、抱石皴和墨块皴。而乐震文、张弛也分别创立“俱进皱”与“树皮皴”。“俱进皴”,是乐震文为画巨幅和山脉而创立的,其笔法多是横向的,千笔万笔都在前行,很有规律、很有定力、很有秩序,有一种与时俱进的感觉。张弛则从树皮纹路肌理上得到启迪,把倒过来的纷披的树枝变成了山体的结构,进而使山峦更加大气磅礴。这里可以明显看到西方立体主义、抽象主义、极简主义诸风格在他们俩山水画中的表现。而这种将山石演化为方整结构的方式,又可以追溯到中国明清之际的渐江大师,他是先觉者。20世纪以来,齐白石、李可染、李宝林、杜大恺等,都将这种形式自觉汇聚成一种时代审美潮流,从而凸显出传统山水画向现代性视觉转型的探索方向。乐震文、张弛正是这种画法的集大成者,中西互融,古今贯通。同时,他们始终没有放弃中国画“笔墨”与“意境”二大审美特征,这也成为他们现代视觉结构的重要元素与艺术价值。太多的颠沛和思念,灵感与真谛,使他们有了反哺的冲动,他们画的是中国山水、中国山水画。其渊源其底蕴皆在中国。中国巨大的发展与成就,中国画坛的勃然生机,也吸引并召唤他们的回归。归来后,乐震文先后在上海大学任教,在上海海事大学任徐悲鸿美术学院院长,上海书画院任执行院长,上海觉群书画院任院长。夫妻俩都成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这些经历与体验,让他们的艺术更趋成熟与圆润。
唯品修德。以形媚道、澄怀观道,是中国山水画的最高境界。要达到这个信仰层面,首先得修身养性。他们俩给人的印象就是古风可追。敦厚谦逊、和蔼可亲,待人五常有范,礼数有周。他们俩是师生、是夫妇,更是同行。其感情之真之挚之纯之深,为中国当今画坛的传奇与佳话。40多年来,他们俩情笃和好、相濡以沫。他们的作品,收藏者和机构众多。他们对世俗的名利与纷争,淡泊笑之。他们的子弟和追随者众多,他们从不骄狂愚妄,与画坛同道相处也是尊敬谦恭。这种为人之道、这种高尚品德和宁静致远的修身明志格局,会在他们的画中不经意泄露,成为作品中的特征:宁静高雅,辽远寥廓,秀美俊翔。而乐震文一旦引壶酌酒、握笔挥洒时,在这谦卑平和的表象下则潜藏着另一种状态与神情,展露出他的激情澎湃、大气浩荡。张弛可以说更是反差明显,她的画气象万千、豪迈不羁。她与先生既是琴瑟和鸣,却又和而不同。她以顿悟灵感见长。他们是海派画家,却追寻北宗画风,多以太行山脉,西北山峰的真实景象为构成对象。但是又有南宗画派的舒朗俊秀。他们画山水从不以真实山林为具象,多把山石变形重塑,变成他们的意象。可是他们又一直奔波跋涉在大川名山间写生,甚至跑到南极去写生。他们的写生,不再停留在视觉层面上,而是去感受大自然的生命结构和灵魂脉动,寻找大自然的真实与本质,寻找自我精神与大自然道法的契合。
对中国山水画,或者说对中国水墨山水画的救赎与重生,是中国画当代性的重要母题。对乐震文、张弛来说,他们的画不仅仅是在为山水立传,而是借助山水的自然性、笔墨的建构,来为世人,为当下的公众提供一个灵魂安顿的场所。在乐震文、张弛他们的画中,可以感受到艺术的救赎性,有一种可望、可惧、可忧、可思、可想的力量。让灵魂有一个栖息地,这才是画山水的根本要义,也是他们创造艺术的精神动力。(作者为中华文化促进会文化市场协作体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