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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森林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之一。森林孕育了中华文明,中华民族对木材的使用极大地推进了历史发展的进程。木在中华文明的发育、发展过程中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这些印记存在于中华民族的语言交流之中,尤其作为象形文字的汉字,更是蕴藏着深厚的语言交流、文化形成以及社会发展的密码信息。了解和研究这些信息,可为现代的人们提供中华文明发展长河中对森林乃至木材的认识的演变,从而探究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树木的影响记忆。在汉字发展的体系中,“木”字部首代表了与森林或树木、木材相关的含义。本文将从《说文解字》(简称《说文》,下同)和《现代汉语词典》(简称《现汉》,下同)中的木部字对比出发,讨论古今木部字的演变与社会文化进程之间的关联。
孟子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从构木为巢到当代木文化营造的舒适生活空间,木为古人的衣食住行起到了巨大贡献。《孟子,梁惠王下》:“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材,木梃也,《说文解字系传》:“材,木之劲直堪人于用者。”树木为古代劳动人民提供了果实、燃料,而且木材自古以来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建材和原料。汉字记录了这些印记,而且随着中华民族生活的演变和社会的发展,汉字的意义自然也随之变化。
汉字的演变反映了自然环境和人类居住环境的演变
自然环境的演变
树木是古代劳动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生活环境中的树木被当时的人们用汉字的形式记录了下来。《说文》中记载的大部分树木和果实在当代依然常见。如松树、榆树、杨树、柳树、槭树、棕榈树等树木;桃,橙、柚、柿等水果。从古今字对比来看,有一些汉字虽然字形没变,但所表示的字义和内容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例如,古代可以吸引凤凰筑巢的“梧桐”与现在广泛种植的行道树“法国梧桐”其实并不是一种树。“柠”在《广韵》《玉篇》中都释为同“楮”,即一种树皮为制造桑皮纸和宣纸的原料的树木。随着水果“柠檬”的广泛种植,“柠”开始成为“柠檬”的代称。“苹果”古称为“柰”,后被称为海棠果、频婆果等,相当于现代的绵苹果。而现在的“柰”指的是一种李子。
还有一些字的字形和字义虽然均相同,但是包含的植物品种大大丰富了。“椒”古时是专指花椒的。例:“芳若椒兰” “椒房之亲”而现在专指某些果实或种子有刺激性味道的植物,如花椒、辣椒。随着辣椒、青椒等香料传入我国,“椒”的指代范围也越来越广泛,开始指向更多的辛辣类调料。例如,我国本来只有丝绵,因此小篆中只有“绵”而没有“棉”。到中古时代种植木棉、草棉之后,才把“棉”的“糸”旁改为“木”旁,分化出了专用的“棉”字。
人类居住环境的演变
在我国古代的日常生活中,人们的建筑、日常生活、出行方式都离不开木作。韩非子:“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兽,而人悦之,使主天下,号有巢氏。” 因此我国的房子,很多是木字旁。例如,桥、棚、栈、楼、榭等。木制建筑里的房屋构件也很多是木字旁。例如,梁、柱、栋、槛、盈、梯等都从木。
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大部分木制建筑的功能、形态都发生了变化,所以字的意义也随之改变。例如,“棚”之前指的是楼阁,如:“高棚跨路,广幕陵云”。后来指的是竹木搭成的遮蔽阳光或风雨的简陋遮盖物,如“草棚”“牛棚”等。交通工具的功能也变了,例如,杠,本来是横着扶的,现在变成了“抬扛”。“植”古义为“从外闭门后用以加锁的中立直木”,如:“季孙与邑人争门关,决植”。后来引申于描述“竖立、直立”的动作,如:“植其杖而芸”。现在主要为“栽种”义,如“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它原本的“直立”的意义则让位于汉字“直”。
另外,居住环境的变化使得以前的一些常用字,现在频率降低,甚至退出了历史舞台。例如,“枢”在古代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字,因为它表达的意义非常丰富:制动之主(言行君子之枢机);北斗第一星(天枢);本也,中也(经营四隅,还返于枢);掌军政之官(枢密)。而现代主要是有两个:门上的转轴(户枢不蠹);重要的或中心的部分(中枢)。“枢”本身也已经不再独立使用了,仅在双音词“中枢”“枢纽”等中作为语素出现。另外,楹、楣原指在门口的柱子。因为汉代的堂前开敞,仅设置屏风不足以御风寒,因此需要在楹柱之后还需要横楣,来挂起帷幔。但后来随着建筑水平的发展,楹和楣到了后期仅起到装饰作用,“楹”和“楣”这两个词也只保留在“楹联”“光耀门楣”中了。古代的“车”多为木质,因此,不少“木”部字都与制车有关。如:“枋,枋木,可作车”。“楢,柔木也。工官以为耎轮。”“槭,槭木。可作大车輮。”“櫅,櫅木也。可以为大车轴。”但是,现在随着木质马车的消失,“耎轮”“车輮”“大车轴”在现代并不常见,这些字也慢慢淡出历史舞台,均未能进入《现代汉语常用字表》。
汉字的演变反映了中华民族生活习俗的演变历史和技术的进步
生活习俗的演变
古代与家具相关的字中,很多为木部。例如,床、桌、椅、杌等,很多名称沿用至今,但是形状、形式基本上都产生了较大变化。这主要是源于生活习惯的改变,使家具的用途、形状随之变化。在中国的历史上,在《说文》成书的汉代,人们的坐姿是以跪坐为主的,形成以床榻为中心的起居形式。到了宋代,起居方式由床榻为中心转到以桌案椅凳为中心,完全进入垂足高坐的新时期。这就使相应的字所指的物品发生了变化。以“桌”为例,“桌,呼几案曰桌。”意思就是这个刚开始的时候是“几”,是供坐席的时候倚靠用的。有直凭几、陶曲凭几、陶几等。后来垂足坐,才变成了高脚桌子。跟“几”“榻”完全区分开了。“床,安身之坐者。”古代的床与现代的床不同,较矮,较小,可坐可卧。直到隋唐以后,床才逐渐失掉了这样的多功能,变成了寝卧的家具,从殿堂等处消失,变为只是卧室内的用具了。
生活习惯的改变还出现了一些新的物件,从而出现了新字。例如,在古代并没有椅子,《说文》中的“椅”同“梓”,指的是一种木材。椅子是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而传入中国,到了唐代,开始有“椅子”的记载,当时又名倚子。倚是倚靠的意思,所以有椅背的才叫椅。也有一些器物现在没有了。例如“枰”是用于单人坐的小几。随着垂足而坐,这个用于单人坐的几就不再流行了。禁,是先秦贵族祭祀、宴享时陈放酒器、食器的一种案形器具,后来随着礼教含义的减退而逐渐消失。
古代中国的技术进步
从古至今,木工技术也产生了很大的进步。例如,古代由于对木材加工处理技术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因此,各类物品与木材是相关的,介绍木材的时候往往会说它可以做成什么物件。例如,核,即核树,可以制作成箧,即一种小箱子。权,秤锤也。枚,可为杖也。后来,木材已经可以有更多的用途,通过技术达到不同的硬度、温度等,以方便制成各种不同的器具,而不用单纯地通过木种去判断适合做成的器具了。例如,明清以后家具的用材,常是以同种或相近的木料制作成套的家具。明代常用的硬木包括紫檀木、铁力木、黄花梨木、乌木、鸡翅木等等。柴木包括楠木、榆木、榉木、樟木、柞木、核桃木等。
工艺的精细发展,反映在汉字上,就是关于精细配件的词多了。比如一个“椅”字,就有更多的词语在围绕着它。明代的椅子,零件非常仔细,有托角牙子,托泥,束腰,楔钉榫,洼堂肚,走马销,横枨、联邦棍、芝麻梗……
另外,还有一些字义的演变体现了一些与木字相关的技术的产生与变化。例如,榨油技术的发展催生出“榨”字;“栽”原来说的是“筑墙长板也。”本来是一种用木板来砌墙的技术。但现在的意义就是栽种等。这是因为后来砌墙不再用“长板”而改用土夯实。古代筑土墙时先打木桩夹上木板再往里填土夯实,因此是“栽”的古义是“筑墙立板”的意思,后引申为“种植”,并不再表达“筑墙”的意义。
汉字的文化含义所体现的中华民族文化特性
“木”是五行之一,古人对树木的崇拜由来已久。《淮南子,天文训》:“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其神为岁星,其兽苍龙,其音角,其日甲乙。”在这样的思维影响下,“木”的概念,及其汉字,都存在哲学的思辨。汉字常被称为“意音文字”,而哲学的“意”如何用形体来表示出来呢?古人常用木的部分、形态等来形成比喻,这也使得这一部分汉字的引申链非常长,最后被引申出的字与本义基本已经看不出关联了。
“木”作为一个整体的文化隐喻
在古人的心中,树木,尤其是古树,是能够通灵且不朽的。《山海经》“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大皞爰过,皇帝所为。”这棵大树是大皞成仙的途径,是黄帝所建造的。《庄子》“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人们对树木的崇拜也一直延续至今,例如在古树上面挂许愿符,等等。
因此,“树”常作为“理”的象征。“本”指的是树根。“末”指的是树梢。这样的一对概念形成了“重要”与“不重要”的对立。另外,“枝”古义是“木生别条也”,即横着长出来的木头。在古代汉语中,“枝”和“歧”是通用的,也存在“分歧”“歧路”的意义。另外,“标,木杪末也”,即“树梢”,引申为“事物的枝节或表面:治标不如治本”。后来又被引申为表面的标记、记号:路标;标准:达标。
“标”古义是指“树的末端”,由此引申出“表面”的意义。但该字后又与“幖”发生了通假的现象,进而取代了原先的“幖”字,继承了该字的意义,并引申出新的“标出”“标准”“标出”义,例如:“萧宏性爱钱,百万以聚,黄榜标之。 ”原先的“树的末端”义转移到了“梢”上,例如:“船舵尾也,枝梢也”。
树木本身存在一个成长、成才的过程,这与人生有着相似之处。因此树木和人的隐喻在汉语中是很常见的。“木”和“林”常作为“单人”和“集体”的概念象征。例如,独木难成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等等。人们也常用一些植物的特点以表示性格特征,例如冬天常青的“松”“柏”“梅”等常被赋予不屈、坚韧的性格,成为文人自比的对象。魏晋,刘桢《赠从弟》“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唐黄檗禅师《上堂开示颂》“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而外表朴实的木料也常被赋予“笨拙”的特征去形容人的不灵活、不会变通,例如“呆若木鸡”“木头脑子”等等。同时,“植”不仅仅是培植植物,也是“培养人才”的意思。“校”不仅仅是校正器械,也可以校正人格,这正是“学校”的作用。
“木”文化中蕴含了中华民族对审美的含蓄追求
作为建材,《淮南子》曰:“圣人乃作,为之筑土构木,以为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梁思成考证,“古者中原为产木之区,中国结构既以木材为主”。中国人喜欢木制的建筑,在现代建筑未产生之前,基本上是属于砖石结构为主的建筑系统的。只有包括日本、朝鲜等邻近地区在内的中国建筑才以木骨架结构为主。
对中国人而言,对美、对永恒的追求是含蓄的。例如,两河流域的人用石头制神庙以追求永恒,但中国人用木作也能追求永恒。楼,极,极是栋也,也就是永恒的脊檩。因此中国人哪怕是宫殿,神庙,也是木制。这完全不影响永恒,或者说,中国人看来,“木”与“生命”总有联系,我们需要的是生命的永恒。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解释在中国,与欧洲和西亚相媲美的大型石建筑多为丧葬建筑、碑碣和其他类型的纪念碑。
与木制建筑相应的是,木制家具也反映了中国人“大智若愚”“大道至简”的含蓄。无论中国家具的尺度、线条和设计如何漂亮,其结合方式都只是简单的槽接、榫卯及木销,它们构成中国木工制作的精髓。“让复杂的工艺看起来简单”是木工们引以为豪之处。这与西方的审美观确实存在差异。例如,中国的木作桌椅虽然使用名贵木材,并在细节处精心雕琢,但外表看起来却非常朴素。这是一种低调的美学,一种审美情趣,值得深思。相较之下,同一时期的西方建筑则以镶嵌宝石等华丽装饰为荣。
本文通过对古今“木”部字的演变,揭示了中华文明在语言和文化上的独特发展轨迹,对中华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对自然资源的利用与创新进行了深入探讨。这对于我们今天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自信,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木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涵和外延在现代社会依然具有深刻的影响力。本文所探讨的木部字的演变,不仅是对汉字发展历史的追溯,更是对中华文明持续进步、兼容并包特质的再认识,有助于进一步深化对中华文明博大精深的理解和认同。通过对这些字形字义演变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到中华民族如何在岁月流转中,保持对自然的尊重与依赖,体现出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和持久魅力。这些研究对于推动当代社会的文化建设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不可忽视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作者:福建师范大学 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