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昌

　　到了南昌，有十万八千个理由来登滕王阁。

　　跨过千山万水，穿越千古光阴，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来，只为了印证语文课本上那个多年的梦想，为了梦想里那份沉浸式的迤逦遐思。不然，心里总觉得是个遗憾。

　　滕王阁矗立在赣江边上，临观之美，心旷神怡。那一望无际的蓬勃风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赣菜的“辣”。赣菜辣得很直接、很斩钉截铁，不像川菜辣得那么妩媚，也不像湘菜辣得那么委婉，那么回味悠长。而滕王阁的风景，也恰似这爽快的个性，没有什么曲径过渡，不用什么花树遮掩，只要一抬眼，就是辽阔的水、悠远的山、出岫的云。

　　朋友们似乎很替我遗憾，说是来早了。如果晚来些时候，再赶上个晴朗的傍晚，就可以欣赏到王勃笔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丽景色了。可是，能够看到亮丽的阳光在苍茫的江水上热烈地舞蹈，能够看到朴素的渔舟在迤逦的遐思中织出含蓄而明亮的波纹，不也是一种难得的诗意吗？

　　远望是烟波浩渺，近观是碧水荡漾。水远山长，刚柔相济。清人撰联：“目极湖山千里而外，人在水天一色之中。”道的正是眼前景色。浩荡江河行大地，依然风雨共名山。一登上高阁，视野就开阔起来，胸中满蕴的激情就狂奔起来。

　　热情的风儿，在身边吟诵着一些爱情的甜蜜诗词。可这诗词还没有收住尾巴，大面积的阳光就呼啦啦奔涌过来，急行军一样扑面而至，像是一个超级金色方阵，秩序井然地正步前行，瞬间就让这一方水土热闹和喧腾了。到处是升腾的光雾，闪射出一片片迷离的倩影，或紫气腾腾，或金光闪闪。那盛装的灿烂的赣水，那慢慢弥散的薄薄的云岚，在阳光的映射下，和青碧的梦想一起飘扬在天地间，似乎也在熠熠生辉……

　　太阳照在滕王阁上，慷慨地铺开灿烂的热情。对面的江水很自然地就绚丽起来，丰富起来。天光云影，晴波潋滟，留下一溜儿一溜儿浪漫的浪花。朵朵白帆，慵懒地躺在江面上，展现出各种各样美好的姿态。远处慢慢散步的白云，悠然地在大江上踩出一行行彩虹般的足印。偶尔从那云缝里，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两只飞鸟，于烟水苍茫处优雅地飞翔着，那起舞的姿势，像专业的民族舞演员一样，让我的心不时激动一番。而那舞台之大、背景之远，还有那翅膀之轻盈妩媚，就都留在我的左心房后面的一个小格子里，被小心收藏起来了。

　　素负盛名的碧水与长天，映照着暖暖的阳光，让人无比眷恋。一江耀眼的亮丽色彩，仿佛含情女子的美丽秋波一样动人心弦。那一片片被阳光照耀的波浪，也显得格外妖娆妩媚、缠绵温馨……

　　我喜欢滕王阁，虽是初次造访，却仿佛已是旧时相识。那山水胜迹、渔歌帆影、落霞孤鹜，无不令我陶然心醉、缱绻难忘。

　　一步步接近天上的蔚蓝，便也一步步接近绚烂。伴随着攀登的脚步，天似乎都有欲坠的感觉了。远处八一大桥的吊索，酷似驿动着的飞鱼的翅翼，在那划破时空的飞翔里，我的心灵已经不知不觉地感悟了千百年的沧桑。

　　屈指算来，滕王阁前，走过了多少光阴。物换星移，留下了几多感叹。王勃来过，白居易来过，杜牧来过，王安石来过，朱熹也来过。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经历了各自的风景，留下了各自的歌吟，然后下楼去，走向了历史的烟尘。

　　今天登上滕王阁，不会踏到先人的脚印上了。因为这里几经兴废，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古人眼里的风景。滕王阁，修而又毁，毁而又建，达二十几次之多。今天留下来没有改变的，仅是这个富贵的旧名字而已。

　　阁中序播千秋，江上帆收万里。从感情上来讲，我也希望保留下那旧日亭阁。毕竟它们记录着沧桑，见证着历史。可是，经过今人的智慧和劳动，如今的滕王阁带给我们的，仍然是这么美好的风景和这么美好的心情，这不也很好吗？琉璃彩瓦，依然金碧辉煌；王权富贵，终究受到冷落。神奇的土地永远在等待有缘人的到来，也等待有情人的故事发生！

　　新楼高六层，画栋雕梁，飞檐斗拱，像常见的亭台楼阁一样富丽。只是王勃的塑像看起来好像成了神的样子，气宇轩昂，少了些潇洒风流的飘逸。如今早已不再是王勃的时代，但是王勃的才情仍然在滕王阁前自由地奔涌，他的逸兴也依然在滕王阁上纷飞。他留下的目光，就如他的文字那样，悠悠地洒在脚下这浩荡江波中了。

　　我比较喜欢滕王阁的三层和五层，因为可以走到廊檐外面自由地看风景。八面来风，四顾云天，是登临观赏的佳境。凭栏俯望，便有浩浩江水、点点渔帆、片片洲渚，生动了你的视野。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三层的四块巨型金字匾额，东为“江山入座”，西为“水天云齐”，南为“栋宿浦云”，北为“朝来爽气”。历经数百年的日晒雨淋、风霜侵蚀，这些金匾依然是那样的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倚在五楼放目远眺，看那如烟如带的西山，看那风飞浪卷的南浦，看那上下飞腾的彩云和鸥鹭，会不自觉地忽略掉时光在身边飞逝的脚步，轻轻进入久远的沉思和历史的冥想，潜意识地把自己融入这良辰美景之中。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一千多年过去了，王勃站在滕王阁的那次抒情，永远让人怀念着。站在阳光灿烂的滕王阁上，想象着王勃的锦心绣口，忍不住也有握笔为文的冲动。美丽的景色不仅给人美的享受，也包含了无穷的灵思。尽管有王勃恢宏地立在昨天的滕王阁上，今日登临，我仍然有万千感触想要表达。我想，我尽可以在温和阳光的轻抚下，带着满腹诗情，从容潇洒地拿出笔来，写属于自己的大块文章，写属于当代的文采风流。

　　历史的车轮，碾碎了多少玉砌雕栏、珠帘旧梦！沧桑是不断变幻的，物华天宝和地灵人杰却是永恒的。古人已远，山水依然，被光阴消磨了千余年的风景，愈发显示出那份特有的生动和醇香。今日到此一游，结下更多的，是与滕王阁的深深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