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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军
散文是群山间的流水,与平原上的大河、港汊相切甚少。在相对独立的航道里,读者可以在散文中窥见人与万物对话的态度、个体的自我敞开以及谦卑和敬畏的品格,这是散文的特色,也是其迷人之处。
山东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张炜担任名誉主编的纯文学刊物《万松浦》过去一年共推出6期作品,其中散文随笔总计45篇、约40万字,在众多文学刊物中规模较大。阅读它们,亦可管中窥豹,发现当下散文随笔创作的特点和趋向。明末清初才子金圣叹评《水浒》时说:“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这本是用于指称古典小说人物描写的绝妙之处,笔者加以转用,以“各有其声口”指认散文作家在作品中形成的个人腔调,真可谓杏花疏影最堪看。
散文作为无界文体,理应全方位敞开。《万松浦》的散文随笔等栏目集结了众多名家,如张承志、韩少功、刘亮程、李敬泽、张炜、王安忆、赵丽宏等,也汇入部分新生力量,如两名80后作家,胡竹峰和刘星元,同时博采跨界写作之长,刊发了电影导演唐棣的《当摄影还是新鲜事物时》。散文无藩篱的特性,也方便以其他文体见长的作家自由出入,该刊刊发了小说家赵德发、东君、荆歌、张抗抗、王祥夫的散文作品,推出了诗人向以鲜、路也及学者李长声、张新颖的4篇散文。
格致的《如意坐》与汗漫的《秋籁》,同刊于《万松浦》2023年第5期。笔者读出了技法辞章下的悲戚之感,那是历史与时间对个体生命的收留、压缩与折叠。格致的《如意坐》作为亲情散文的一种,打破了传统的写法和情感处理方式。其散文语言自带一种神秘色彩,背后是边地族群古老的思维方式。作家用近似白描的手法,使笔下事物直接呈现。在情感处理上,格致对母亲的深情不是体现在语言和行动细节上,而是作为一种整体的强烈的心理能量,嵌入到作品肌理之中。母亲去世多年后,格致述说了她与母亲重逢的方式,主要有睡梦、恍惚、长相、坐姿4种。作家以超感性的笔致直面人生的悲怆,借助母亲与“我”的亲缘述说历史与个人的轮回,还有跻身其间的不确定性。汗漫的《秋籁》恢弘大气、沉静自如,聚焦古琴大师成公亮的传奇人生,写出了艺术家在弹奏和创作层面的上承下传以及艺术交往和生活态度。这一切直击文化史的永恒话题,即歌德所言的“在限制中才能显出能手,只有法则才能给我们以自由”。肉身于艺术而言,是一种投掷,也是一种耗尽。但人自身尽管微小,其意义和价值恰恰在于超越的意向和姿态。汗漫在这里,以克制的文字与文化回跃的情感态度致敬前辈。
《万松浦》的散文随笔栏目作者群不乏名家,使其文学水准高于不少同类刊物。张承志的《一点一滴》以南欧雪山以及秘鲁山地、大河的行旅为题材,以贴近底层的行走方式,开掘世界范围内“他者”的多义性。韩少功的《陈映真印象》作为一篇随笔彰显出作家智识性写作的特征,他以台湾作家为井口,深挖全球化、现代化进程中民族身份自觉、文化认同等宏观问题,是散文现场少见的宏大叙事之作。刘亮程的《洪水》不同于《一个人的村庄》中的诗性叙述,作家采用极简、平易、直白的笔法,勾勒出一场洪水下的众生相,其中有河道的变形,古树的奔逃,有警察的殉职,铲车司机的战战兢兢,也有基层决策者的千钧之重。尽管作家也是身陷其中的一员,但他的笔力却具有某种俯视性,凸显出更高层面自然意志的伟力。李长声的《伊吕波闲话二题》聚焦受隋唐文化影响颇深的日本文化。张锐锋的《古灵魂》关涉古史的现代改写,是对电影《英雄》的一次反向叙事。赵德发的《苍茫黄海》,从地质史演化的角度观照黄海,其中资料的钩沉非常见功夫。李敬泽的演讲《北京雨燕及行者》为名篇,作家用雨燕这一比喻,致敬曹雪芹、李白、杜甫这三位在云端上飞翔的古典作家,他们的飞翔姿态各异,然而产出的果实却形塑了我们民族的文学传统。
上述作品外,李木生的《鲁迅的植物世界》也别具一格,作家结合思想随笔和学生随笔的优势,从鲁迅小说、鲁迅散文、鲁迅日常三个层面剖析植物之于鲁迅的“意象性寄予”及“情感性寄予”。张炜的两篇札记,《诗与思的禁忌》《怀念和告别》,是对两本新著的自注,有着自我心路历程的坦陈,充分凸显作家此时此地的体温。胡竹峰的《自在》是45篇散文中个人腔调特别突出的一篇,个人腔调之于散文虽是斜出的逸枝,却能使文学风格流光溢彩。
东君、王祥夫、荆歌、张抗抗4位小说家的散文随笔,笔法不一,取材也更随性,不像诸多散文作家那般,集中于叙事散文的隧道里。而王晓莉的《陌生人画像(二题)》见微知著,切口极小,却能从中开掘世事的隐微。蒋蓝的作品依旧注重开合度,思想碎片里夹杂着锋利的棱角,渗入诗性的光芒。高维生的《鸟是天空的火焰》作为一篇生态散文,在扎实的田野经验支撑下,长白山的鸟类生灵以闪烁的姿态进入读者视野。杨献平的《毛目记》书写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风沙、雪融之水、生命力强悍的植物以及静静矗立的文化遗存。无论环境如何艰苦,在历史的长河中,这里总会有打动人心的生命故事上演。
在散文里,记忆中的故土、家人、左亲右邻、朋友同事,皆因个人的感受和触觉,在漫漶的时光中重新被濯洗被激活,并悬挂于记忆的蛛网。远方的他们,近处的你我,如同英国诗人约翰·多恩所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终会成为“我们”,“他们”也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作者系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