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雪瑛

近日，《收获》揭晓了2023收获文学榜榜单，《作家》揭晓了第九届金短篇小说奖，中国作家网2023优选中短篇榜单出炉，邱华栋、何平主编了《2023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选本，陈涛主编了《未来之路：2023中国短篇小说精选》。当前短篇小说创作呈现百舸争流、百花齐放的创作态势，但也有部分年轻作家的短篇写作越写越长，缺乏叙述的节制力。

制图：张继

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自占据小说体裁的两端，如果说长篇是文学之“重器”，那么短篇是文学之“轻骑兵”，长篇挑战着读者碎片化的阅读时间，短篇挑战着作家的写作天赋，以有限的篇幅敏锐地捕捉大数据时代扑面而来的鲜活生活，以特别的视角勘察人性的不同面相，回应我们不停前行中的各种考验，追寻文学温润人心的恒常之美。

年轻作家的短篇小说为何越写越长？

“目前短篇小说的形态非常丰富，邓一光、李锐、东西、张楚、弋舟、钟求是等各个年龄阶层的作家，黎紫书、张惠雯等海外作家，各种风格类型的作品百花齐放，特别是80后、90后青年作家的崛起，他们短篇小说的创作十分活跃，个体实力也不容小觑。”创设于2016年的收获文学榜是涵盖虚构与非虚构作品、长篇与中短篇小说的综合性文学榜单，最近完成收获文学榜评审工作的《收获》主编程永新向记者表示，看到青年作家短篇创作的能力，感觉“很欣慰”。

从收获文学榜的上榜短篇看，投射出作家们回应时代、不甘平庸的探索精神，也为划定当下文学的前沿勾勒出扎实的痕迹。收获文学榜评委、《作家》主编宗仁发对记者概述了让他印象深刻的上榜作品：“索南才让的《午夜的海晏县大街》赋予人物活动氛围的营造能力可以说是出神入化。牛健哲的《音声轶话》是十分有冲击力的短篇，作家突破了先锋和写实的藩篱，游刃有余地切入了人们的精神窘境，且小说语言机趣充盈。赵挺的《热带刺客》另辟蹊径，把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微妙关系加以破解，并使游戏和真实构成对峙与抵消。”

“一匹马是在牧场上吃草还是在赛道上奔驰，一个人是单纯按自己心意生活还是顺从世俗的潮流，不羁的少年骑手该如何与警察姐姐相处？”索南才让的《午夜的海晏县大街》荣获2023年收获文学榜短篇小说榜榜首，评委刘大先十分赞赏他在琐碎平实的日常书写中萃取诗意瞬间的能力，就像从米谷和清泉中酿造出味道绵软而后劲浑厚的酒。

邓一光的《华强北往事》呈现纷至沓来的信息之流如同深圳特区风驰电掣般的历史演进，从军工改制到国企转型，从生猛创客到剽悍极客，从泛滥的山寨到原创的召唤……评委刘大先指出：小说在极短的篇幅中展现了一幅微小而磅礴的经济嬗变史。东西的《天空划过一道白线》生动饱满而又蕴含哲思，很受评委徐坤的青睐，小说叙写了三位亲人间的相互寻找和等待，如同一种“哲学”，等待的真谛恰如天空划过的那道白线，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短篇小说的题材应该是最自由，但短篇小说不是社会新闻肤浅的简写本，短篇小说讲究叙事的轨迹和停顿、速度和力道、起跳和落地、姿势和身段，对技能和技术的要求很高。”评论家何平在分析了短篇小说的特点后，坦言不少短篇小说在文体上还是不达标，也是在此意义上，双雪涛短篇小说的文体自觉值得注意。他的《香山来客》包容并且提供给解读者最大的丰富：少年友情及自故乡到北京的“远征”，在传媒中犹有余温的东北往事，京漂和导演发迹及其心理，罪案调查与复仇等等。双雪涛代表着年轻作家中最出色的文体技能和技术。

东西、邓一光等表现出成熟作家的创造力，双雪涛、索南才让是80后青年作家中的实力派，还有从大学创意写作中成长起来的更年轻的作家正在崭露头角，何平认为，“北师大的焦典、叶昕昀、武茳虹和陈小手等，复旦的史玥琦，在这一年有不俗的表现，但是创意写作程式化产业化的创意和文学表达的个人创造并不能等同。创意写作的路径依赖已经引起一些批评家的注意，年轻作家的短篇小说集大量出版，数量上攒够一本，质量却参差不齐。”

短篇写作的难度系数很高，作家要尽可能在短小篇幅里容纳丰富的内容、深厚的思想、艺术的感受，需要技巧和方法，智慧地寻找角度和结构方式，还要以精湛和准确的语言来刻画人物，完成小说。程永新对短篇创作的难度、态势与质量的评述与分析可谓切中肯綮，“一方面各大文学刊物都有短篇小说推出，呈现给读者题材广泛、数量可观的作品，但真正的精品不是想象的那么多，年度选本要遴选出优秀短篇诚非易事”。宗仁发也直言不讳：“短篇小说创作意味着对作家写作才能有更苛刻的检验，近些年短篇小说越写越长的现象比较普遍，尤其是年轻作家，一个短篇动辄一万七八千字，缺乏叙述的节制力。”

多元叙述模式和题材抵达人性深处

邓一光的《醒来已是正午》、莫言的《小亲疙瘩》、段爱松的《梦里的星河》、崔故的《生枝》、樊健军的《榫卯记》……这些短篇共同构筑着2023年的短篇风景。“如果用河流喻指人生，激情澎湃的上游代表着青年，深阔悠远的中段像是中年，而无息远去的下游则更像是老年。每个人的人生像一条河流，似乎都可以汇聚成一部长篇小说，而那些不时溅起的浪花可化作一部部短篇作品。”《人民文学》副主编陈涛对短篇小说的理解饱含着诗意，他在编辑工作中阅读了很多中短篇小说，编选了《中国短篇小说精选》。

周于旸的《穿过一片玉米地》是一部具有科幻色彩的小说，从罗曼诺夫的童年奇遇出发，以成长史的叙事模式讲述了人的追求和救赎。小说具有多重指向：个人发展、孤独感以及“诗”与“真”的矛盾。收获文学榜评委杨庆祥认为，这些故事素材在很多作品中都被书写，但周于旸以出色的叙事能力将它们整合为一个故事有机体。

“荆歌将现实投影至天空，又从太空深处放眼地球表面，在打开故事空间的同时，也大大扩展了小说的意义空间。当意趣和深思结合，这部小说绽放一种迷人的魅惑。”荆歌的短篇《草原星》散发着诗意，领衔第九届金短篇小说奖。小说讲述了几个年轻人相约去草原上看星星的故事，他们隐在迷雾中的人生之路慢慢显现真实的轮廓。“外星人”既是线索也是意象，使小说叙事充满了神秘奇崛的美感。

每年一届的《作家》“金短篇小说奖”主要是评选出在《作家》刊发的优秀短篇小说。宗仁发向记者介绍：评委们在评选时侧重衡量入选的短篇的艺术品质和作家的文体意识。在注重名家力作的同时，也特别关注新人。第九届的获奖作家中郭爽、草白都是近些年成长特别好的80后作家。

作家王啸峰认为，写作中关注老年人的境况，这是作家的责任。获“金短篇小说奖”的《水生》叙写一位农村老人“移居”城市后的故事，呈现的生死难题直抵人心，他以高超的技法冷静揭开生活的表面，呈现隐秘的痛楚，同时也以柔绵深情对待笔下的人物，忧伤的笔触中蕴含着人与人之间真情的暖流。

有什么比一个消失的母亲更能象征无法安放的乡愁，又有什么比一个归来的母亲更能隐喻故乡在生命中的力量？朱朝敏在《回到小南浦》中以两位相向而行的母亲形象作为苦难与希望的对比，与小说主线相辅相成，书写了我们对故乡的复杂情感。郭爽的《游百病》以对立统一体的方式塑造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书写他们的命运和成长过程里那些被错失的珍贵，展现了作者对短篇的驾驭能力，对世界独特的观察方式。她表明自己的创作体会：“因为编织这个世界，旧问题在我面前崩解，而未来的鼓点渐响，呼唤我接受一个新生的自己。”

短篇小说的写作，作家力求以精短的文字表达充沛而复杂的情感，在精炼又细腻的叙述中不断抵达情感的深处，以深切关怀生活现实的故事，激起让人难以忘怀的回味，共赴一场见证人性秘密和人生理想的心灵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