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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云
在陕南安康,人们说到茶,必然是说两样,一样是山茶,即绿茶红茶,另一样是绞股蓝茶。绞股蓝是南方山间一种极普通的野草,过去乡下老人头晕、中年人睡不好觉,扯了草根回家熬茶汤,喝上一两回就见效。后来生活好了,大家喝绞股蓝茶降“三高”。现在,陕南人家差不多总有这两样茶,绿茶红茶待客,绞股蓝茶自饮养生。
水粉画《雨后太湖》,作者伍必端,中国美术馆藏。
我的家乡平利县隶属安康市。平利大面积种绞股蓝的时候,我还在县上工作。县里的专家徐家振把野生绞股蓝驯化了,可以大面积田种。平利的水田坝子几百亩上千亩连片种着绞股蓝,后来坡地也可以种。乡村人家几乎家家种,田里种,房前屋后空地种,菜园子也种。不认识的人就问这是什么菜,长得满地爬。
绞股蓝覆地生长,不用搭竹架,自行在地垄上匍匐,能隆起一尺多厚。这草到底原本就野性,种下便不用管了。绞股蓝从春天下种萌芽,满地一片绿星星,过夏天,进秋天,到了深冬,一直青绿,让人看着欢喜。徐家振后来担任分管科技的副县长,我那时因工作岗位的原因,经常跟随他下乡去检查绞股蓝生产。乡亲们认得徐县长,也听徐县长的。后来,徐家振退休有十年了,还是会在春夏时节下乡走一走,在绞股蓝地头翻藤蔓子看,抠地里的土闻。乡亲们还是喊他“徐县长”,要请他上家里喝茶吃饭。他推不过,急了,说:“你们把绞股蓝种得一年比一年好,就比请我吃饭强。”那些年,我每每回乡在绞股蓝田间地头,采访乡亲们的生产生活,就会想起徐家振瞅绞股蓝的样子。
多年来,我保持着喝绞股蓝的习惯。后来到市里工作,亲戚朋友每年都会给我寄。我喜欢秋天的绞股蓝茶,喝起来沉稳,慢慢能喝出绞股蓝本身的草甜和鲜亮,喝出秋天大地的宽阔。这些年我还自己购买家乡的绞股蓝。平利有一家企业的绞股蓝产品样数多,有根茶、叶茶、须茶、片茶、毛尖茶,还有整根绞股蓝草制成的茶饼,粗莽且耐泡煮。每年,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时,我会购买几样绞股蓝茶,一样一样品喝,头上喝出一层细汗,乡愁由远而近,能闻到家乡秋阳晒草晒木晒园子的味道。
我曾采访过那家企业的绞股蓝园基地,企业的创办人领着我们在茶园转了半个上午。那是群山里的一处地,聚四周水肥,太阳转着圈晒。地是漫坡地,土壤肥厚,很适合种当家庄稼。企业产品的包装盒、袋、宣传册上,印的就是这片山间青碧的园子,与远处的青山融为一体。这名创办人是一名大学生回乡创业者,带动了基地周围的不少农户兴种绞股蓝。她说,自己是一名新农人。
在市里待久了,老家的味道成了我多年来不曾间断的念想。平利豆豉、酸坛子菜,我试吃了多年,后来固定了两家,年年只买这两家的。他们都是城郊的农民,自家腌菜,后来快递要的量大了,就带着周围勤快的人家一起腌。他们家的豆豉金黄油亮,闻起来和吃起来都香,必须选在特定时节晒制。坛子泡的洋火姜、红辣子、青辣子、小水萝卜、荸荠、豇豆、红葱头,则以真空形式包装好,寄到他乡。一打开包装,满屋子都是老家的浓郁气息。我家吃不完时,就送给同在市里的老乡吃,还给他们介绍是谁家制作的。都是从老家出来的,一说到某人,差不多都有点印象,说着说着,那些人和事好像都到了眼前,愈发增加了乡愁的浓重。
说到乡愁,安康还有两道名吃,一是魔芋豆腐,一是两掺面,这两样都是老一代安康人骨子里的记忆。我发现,岚皋的魔芋豆腐好,汉滨的两掺面好。渐渐地,我也筛出两家。一家在南宫山下,自称魔芋豆腐不掺假;一家在汉江南岸老石山区,那里的旱地里生长着好豌豆,制成上等两掺面,用当地浆水菜调和着吃,是夏秋两季祛湿降燥的好饭食。早些年在山里工作时,我们在乡下人家吃饭,常常要点这道饭食,简单又开胃。其实两掺面并不简单,做起来讲究粉面的成色质地,浆水菜的味道,和面的软硬,擀面的利落,下锅还看两道滚水恰到火候,一碗两掺面吃出的是女主人的能干。
这些年,最能代表安康特色的醋水蒸面也上了快递电商。最早是邮政快递一家作为扶贫项目收送,后来市场打开,城里的快递家家都收送。大家都在拼一个“快”字,省城西安半天到,北京两日就可到。成都、重庆、广州、深圳、武汉、上海、乌鲁木齐等地,甚至西藏都有安康蒸面抵达。有陕南安康人的地方,蒸面就是乡愁的使者。我家有时请人吃饭,也会提前购些蒸面回来。饭吃到最后,酒喝得差不多了,一大盘油亮红旺的安康蒸面便隆重上桌。没忍住的人,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大家感慨,越是现代,越是走远,乡愁就越是割舍不断。而且乡愁也越来越“时尚”,它们插上了快递的翅膀,到哪儿都能遇见。
读书写字累了的时候,我会沏一杯绞股蓝茶。每每看见杯中之茶,就仿佛看见了家乡的山、家乡的水,静美的田园里成片的茶园,还有茶园里正忙碌的勤劳的乡亲们。此刻,抿一口茶,舌尖上回荡着家乡的味道,脑海里闪现着家乡的新变。心头的乡愁,仿佛瞬间闪着光羽,在家乡的绿水青山间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