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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声十里出山泉”是清代诗人查初白的诗句。用“十里”修饰“蛙声”,多么有气势。一个“出”字用得太好了,使这蛙声更具有了旺盛的生命力。“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好个丰饶的生机勃勃的田野景象。
诗是好诗,但要把这诗句画出来就太难了。“十里”没法画,“蛙声”没法画。而这蛙声又是从远处的山泉里传送过来的,这流动着的声音尤其难画。
可是白石老人都画出来了。
我猜,齐老先生当初对着这诗句,心里也未必不犯难。这“声音”看不见、摸不着,可怎么画呀?一般人都会辍笔而叹:没法画。齐老先生的思路是:此路不通,那就拐个弯儿,不直冲着“声音”去,转而冲着发出那声音的物件去,于是就瞄上了青蛙。可在这诗句的特定情况中,青蛙又不能直接出现,那就冲着蝌蚪去。这就是后来理论家总结出的“视形类声”,借助人们的不同感官的相互暗示,由蝌蚪而蛙,由蛙而声了。
那蛙声又是由远及近而来,这难题也给解决了。他画了一条正在流淌着的溪流,溪流中有几只顺流而下的小蝌蚪,蛙的声音也就随着小蝌蚪一起流淌了过来。这么难的问题,齐白石举重若轻,逸笔草草几下子给解决了。
对这一切如若拿出个说道,说出个所以然,那就要写大块的理论文章了。我不会写理论,说不出那么多话,我只说一句:在艺术上最美妙的审美经验,常常是由不同感官的相互暗示来完成的。
虽然查初白的诗在先,齐白石的画在后,画由诗出,却青出于蓝。齐白石化抽象为具象时,从被动变为主动,真正打通了由诗到画、异体同化的脉络。不但无损于诗情,更增添了笔墨之趣。能做到这一点,要凭靠大智慧,智慧本身也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
齐白石农家出身,深感蛙声之“美”。将诗词中的“蛙声”转化到绘画中来,用耳朵听的变成了用眼睛看的,异体而同化,这使人想到了“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且看画中的几只小蝌蚪,打个比方,中药里有一味药,叫药引子,能把另一味药的药性引发出来。蝌蚪起的就是“药引子”的作用,用它引逗人们联想起蛙声。明乎此,也就明白了既不能把它画得太像,也不能画得太不像,约略像个蝌蚪样儿,方恰到好处。这不妨叫作“点到为止”,是不是和“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沾上点边儿了?
画中物象,不等同于生活中的真实事物,生活中的事物一旦进入画中就具有了“假定性”。换个说法,也就是合理的虚构。明乎此,也就明白了为何作画要“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摘编自 韩羽 著《我读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