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1日，国务院印发的《“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提出了“十四五”时期的发展目标，即“推动全社会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格局初步形成，老年人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显著提升”。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根据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和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布的《中国发展报告2020：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和政策》预测，到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将达到5亿，占人口比为36.71%。在此背景下，关注老年人相关问题的研究，不仅是学术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积极服务老龄化政策的重要体现。抓住老年语言现象的本质和背后的规律，发现影响老年语言使用的影响因素，为老龄化社会提供基于实证研究的服务，无论在学理还是在社会实践中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随着老年人身、心、脑的逐渐衰老，老年人语言能力也可能会随之衰退。老年人的语言现象可以分为两大类四个子类：（1）无损类，包括语常和语误；（2）语言有损类，包括语蚀和语障。超康健老人会一直保持语言无损，但通常老年人会随着年龄增加，语言从无损变为有损，尤其是认知障碍老年人，其语用能力也会存在一定程度的损伤。语用能力损伤会在言语上有所表征，会对交流产生影响。

　　针对老年人的用语特点，为了加强与老年人的沟通和交流，老年人的与话者常常会使用老年人指向语（elderspeak）。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逐渐有学者开始关注老年人指向语的使用情况、接受程度和语用效果，以期帮助老年人进行有效交流。对于老年人指向语的研究，不但具有学理意义，而且对于帮助老年人更有效地达成交际目的和更积极地参加社会互动、提升服务机构面向老年语言服务质量、完善老年语言服务策略、助力实现积极老龄化社会等都有着积极的实践意义。

　　老年人指向语及其使用效果

　　老年人指向语，也被称为施惠语言，是从儿童指向语（baby talk）演化而来。根据Ferguson的研究, 儿童指向语的特征为：讲话慢、音调夸张、提高音频和音量、词汇简单、简化文法的困难度、利用集合代名词等。调查和研究发现，成人也往往用这种说话方式同老年人进行沟通，所以发展出另一专有名词—elderspeak，即老年人指向语。该语域是指专门针对老年人使用的一种语言变体，指当与老年人进行交流时，与话方会使用类似于儿童指向语的言语形式，如词汇简单、音量增大、语速缓慢、语法简化等。国内外学者经过实证研究发现，成年人与老年人交流时，经常改变说话方式，尤其是面对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时更是如此。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老年人指向语研究开始关注其接受程度和使用效果，但其研究结论却有很大差异。有的研究给予老年人指向语积极的评价，认为老年人，特别是身体和认知能力低下的老年人，把老年人指向语看作是一种表达关爱的语言调节手段。有的研究表明，使用老年人指向语对老年人的情绪没有显著影响。而颇为引人关注的是对于老年人指向语的负面效果研究，这些研究显示，部分老年人对老年人指向语持否定态度，认为老年人指向语会引起老人消极反应，甚至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乃至反抗行为。如Corwin就指出，老年人指向语会导致与长辈沟通困难，降低其沟通能力，并增加依赖性。老年人指向语甚至会导致认知功能退化与老年人社交孤立。大体上，老年人指向语的负面评价主要集中在对老年人心理层面和认知层面的影响。

　　老年人指向语是根据老年人的语用特点，为了促进与老年人交流而产生的语言变体，那么运用老年人指向语，如何在增进交流的同时，又不会对老年人造成心理伤害，避免老年人产生消极厌恶的情绪，甚至是反抗的态度？此外，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怎样才能较好地帮助维持，针对这两个问题，本文试图从语用补偿视角分析和探讨老年人指向语，以期为解决这两个问题提供一定的启示。

　　语用补偿机制

　　Perkins在《语用障碍》一书中提出了语用浮现模型，该模型为语用补偿机制提供了理论基础。根据该模型，语用涉及到三个系统，分别是：认知系统，符号系统和运动感知系统，这三个系统又各自包含多种要素。语用就是系统内要素互动和三个系统间互动的结果。

　　个体内补偿与人际补偿

　　如果系统内各要素未受损，那么系统内各要素和系统间就处于“平衡”（equilibrium）状态。但由于一些发展性或退行性疾病，或其他原因而导致系统内要素受损，就会引起系统内乃至系统间的“失衡”（disequilibrium）状态，这种失衡状态就会引起系统内或者跨系统的语用补偿。Perkins把个体的系统内或者系统间补偿称为“个体内补偿”，也就是补偿发生在说话者个体域之内，把人际间给予的补偿称为“人际补偿”，即个体内失衡状态导致人际互动中的“人际间失衡”从而导致与话方给予语用补偿。

　　基于表达源障碍补偿与基于接收源障碍补偿

　　语用障碍发生源主要可分为表达源障碍和接收源障碍，语用障碍发生源不同，人际补偿的策略也不尽相同。在符号系统、认知系统、运动感知系统发生的表达源障碍表征为：句法组构问题、注意力缺失、构音困难等。与话者可以采取的补偿策略如多依靠语境及共有知识推断语义，多用手势、目光接触，重复说者的言语，让说者来确认所重复内容的正确性。在符号系统、认知系统、运动感知系统发生的接收源障碍表征为：句法分析、词语识别障碍，短期记忆问题，听力障碍等。与话者可以采取的补偿策略如简化句法、频繁用语言重新归纳之前言语、使用手势和视觉线索等。

　　语用补偿与老年人指向语

　　老年人指向语与儿童指向语表现出类似的语言形式特点：如讲话慢、音调夸张、词汇简单、简化文法等，但是这两种指向语的功能却并不完全相同。儿向语的主要功能之一体现在其能够培养和鼓励儿童模仿，有利于强化儿童的语言习得，而老年人指向语主要功能是基于老年人语言从无损变为有损的情况而对其进行的补偿。所以，鉴于老年人指向语和语用补偿的契合性，本文从语用补偿角度来探讨老年人指向语，以期能给老年人指向语研究，及如何减少老年人指向语消极影响提供一定的借鉴。

　　针对不同障碍源的老年人指向语

　　语用补偿可以分为人际补偿和个体内补偿，而人际补偿策略根据语用障碍发生源不同而不同。目前老年人指向语都是与话方作出调整为老年人语用作出的补偿，都属于人际补偿类。根据现有研究，这样的老年指向语有时会引起老人消极的反映，或者对老年人自尊心产生负面影响。根据语用补偿机制，可以将老年人指向语补偿策略分为两类：针对接收源障碍补偿策略和针对表达源障碍补偿策略。

　　如果老人语言接收系统出现障碍，如词语识别障碍、短期记忆丧失、听力障碍等，那么与话者可以通过自身的符号系统作出调整给予补偿，如夸张发音、简化句法等；或者以辅助视觉信息，如提示类卡片、图形等。如前文所述，接收障碍源补偿是目前最为常用的补偿策略，对同老年人达成有效的沟通、促进其对意义的理解有着积极的意义，但同时也是使老年人最能直接感受出老年人指向语不同于其他语域的策略。

　　如果老人只是表达源系统受损，比如由于外伤、器质性病变等而引起构音困难、表达不流利，但其语言接收系统未受损，或者未严重受损，那么针对接收源障碍策略在此情况下往往很难引起积极反应，反而会引起老年人消极情绪。比如舌部分切除术后患者，其发音会偏离正常发音，出现表达障碍，但与其对话时，会话方无需刻意简化句子、提高音量或是改变说话方式。所以，针对表达源障碍，与话者需要使用相应的补偿策略：比如与话者可以更多调用自己认知系统，积极发现和归纳老年人发音、组句规律，主动适应其发音和句型，并根据发现的规律推测话语意义；与话者还可以根据共有知识和语境来推测老年人话语意义；或者与话者可以调用自身符号系统，如对老人话语进行重复或者重新表述，让老人确认与话者的理解是否正确，等等。与针对接收源补偿策略相比，针对表达源障碍补偿策略往往不明显，更像是一种隐性补偿，所以也更利于维护老年人自尊心，避免引起其对老年人指向语的消极情绪。

　　激发个体内补偿老年人指向语

　　人际补偿主要是与话者自身作出调整而给予对方作出补偿。由于这样的补偿策略下，老年人大多是处于被动接收补偿的状态，所以该类补偿对维持、锻炼或是改善老年人语用能力和认知能力往往很难起到积极作用。积极调动老年人进行个体内补偿无疑能更好地锻炼其沟通能力和维持其认知能力。本文将其称之为激发个体内补偿老年人指向语。这种老年人指向语目的是积极激发老年人通过调用自身的认知系统、符号系统和运动感知系统进行个体内补偿。如老年人表达有障碍时，与话者尤其是看护者可以引导老人使用可利用的方法来表述信息，如换表达方式、辅助以手势、行为等。激发个体内补偿可以起到一定的训练认知和语言能力的功能。根据现有研究，认知功能联合日常生活能力训练对治疗老年痴呆患者有一定的疗效[14]。

　　结语

　　基于Perkins的语用补偿机制，本文提出老年人指向语应该根据老年人障碍源的不同而分别采取更有针对性的补偿策略。这种有针对性的老年人指向语，不仅可以促进与话方同老年人的交流，同时也能减少对老年人的心理伤害，避免老年人产生消极情绪。此外，虽然老年人指向语属于人际补偿，但也可以激发老年人进行个体内补偿，这样老年人就从被动的接收补偿者，变为主动的自我补偿者，从而更加有利于老年人维持甚至是改善其语用能力和认知能力。老年人指向语的使用，不仅需要关注实际功能和会话效果，而且还要关注老年人的心理需求和情感需求。

　　“积极老龄化”概念不仅包含了健康老龄化的内涵，也包含了比健康老龄化更加广泛的涵义。它让人们认识到自己一生中体力、社会以及精神方面的潜能，并按照自己的需求、愿望和能力去更广泛地参与社会。有效使用老年人指向语可以赋能老年人更好地进行沟通交流，为他们深入参与社会活动、广泛参与社会交流提供积极助力。

　　作者简介：

　　邢丽华，黑龙江大学博士在读，牡丹江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老年语言学、语用学研究；黄萍，博士，博士导师，黑龙江大学教授，，主要从事老年语言学、法律语言学研究。

　　基金项目：

　　2021年度中央支持地方高校改革发展资金人才培养项目（青年骨干项目） “面向语言服务提质的老年维权语用能力研究”。